,程宗扬大义凛然的姿态
一摆出来,他们都齐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
凝躲在了后面。
  程宗扬内心是崩溃的,还得拚命拖延时间,盼着他们能早点省悟。
  「贾先生是……刘建的人?」
  「破虏将军幕下谋士。」
  「这些,」程宗扬划了一个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贾文和谦逊地说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逮住我们死磕呢?不管是赵皇后,还是定陶王,有得
罪过你吗?」
  「并无私仇。」贾文和道:「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他们若是执掌汉国,霍子孟之辈再无约束。汉国如今已经泥足深陷,放任
霍子孟之辈,只会拖累整个汉国陷入没顶之灾。」
  「那你应该去杀霍子孟啊。」
  「杀霍子孟可没有杀孤儿寡母容易。」贾文和道:「不是吗?」
  太是了,怎么不是呢?你让董卓来杀赵飞燕和定陶王,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
友的节奏。去杀霍子孟,就像两个壮汉挥刀对砍,不一定死的是谁呢。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等杀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刘建归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会亲手递给董将军。」贾文和洒然笑道:「你们也太小看
董将军的忠义了。平定乱局之后,董将军会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刘蒜的人?」
  贾文和道:「大概过几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跟他对话,感觉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种
妖物对话一样,智商不是一个层面的,聊不下去啊。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程宗扬咬住齿尖,露出一个不屑的狞笑,「又是明君贤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贾文和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拖延时间。」
  一名胖子大步从门内出来,他圆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
里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贾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庞白鹄狞笑道:「圣上退守阙楼,金蜜镝带的逆
贼虽多,半点都不管用。」
  「我已经说了一会儿废话了。你不用再说,直接杀吧!」
  云丹琉叫道:「他刚才说了,要毒死刘建!」
  「哎哟!」庞白鹄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那蠢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了。要不我们一起给他下毒,看谁先毒死他?」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啊。」庞白鹄道:「钱难挣,屎难吃。那可不得疯吗?长腿
妞,来,爷给你疯一个……」
  庞白鹄上来就要拽云丹琉,程宗扬刀锋一抖,指向他的脉门。庞白鹄狞笑着
抓向他的刀锋。错身之际,程宗扬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微光,似乎是一只极薄的
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惧刀剑。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让云丹琉出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眼前忽然一花,
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庞白鹄的皮甲,像丢皮球一样,把
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有我,你们动不了他。」
  「郭解?」
  身着布衣,怀抱诸侯王,却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世间也只有这位郭解郭
大侠了。
  贾文和解开丝带,将那柄生锈的错刀握在手中。这柄用来刮去简牍错字的错
刀长不及三寸,看起来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没有一样。
  王孟箭步跃出,「我来!」
  他手腕一抖,剑光爆出一团寒光,朝贾文和攻去。
  「叮」的一声,贾文和倒飞出去,手中的错刀被长剑磕飞,要不是贾文和把
丝带系在腕上,早就飞得找不到了。
  这位贾文和单枪匹马来阻截众人,程宗扬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
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修为低得吓人,王孟第一招试探多于伤敌,他竟然也没能挡
住,也就比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强一点。修为都差成这样了,居然还敢
一个人出来挡路,他胆量可真够大的。
  「呼」的一声,狼牙棒从黑暗中挥出,含怒袭向王孟的腰腹。
  云丹琉跃身向前,长刀一翻,压住狼牙棒,右手却劈手抓住庞白鹄的皮甲。
  郭解心下赞许,这位大小姐在武学一道天分极高,自己只出了一次手,她就
看出那处正是庞白鹄的破绽所在,这时依样使出,照样把庞白鹄吃得死死的。
  但接下来,云丹琉的招法就完全不同了,她没有把庞白鹄丢开,而是揪着他
的皮甲扯到自己面前,然后屈膝,狠狠撞在那胖子腹下。
  程宗扬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到骨折的声音?
  庞白鹄「蓬」的一声飞起,像只被人开了大脚的足球,被夜色吞没。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三位大杀四方,一个比一个猛,可惜战术上的成功掩盖
不了战略上的失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凉州军已经从两面合围,大伙除非插上
翅膀,才能飞出去。
  「好吵。」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紫踏着一双木屐,披着一条紫貂
披肩,抱着雪雪走了过来。两名宫人一前一后提着宫灯,替她照路。前面的是罂
粟女,后面的则是齐羽仙。
  阶上残雪未消,那双黑漆木屐踏在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屐上一双绝美的
玉足白嫩得像是要散发光芒来,令人神魂颠倒。
  小紫脆生生道:「哪个是董卓?」
  贾文和道:「姑娘是何人?」
  「怎么能一见面就问人家名字呢?你既然站这么近,呶,这个给你好了。」
  小紫示意了一下。后面的齐羽仙冷着脸上前,把一封帛书递给贾文和。
  贾文和张开看了一眼,眼角顿时一跳。他抬起头,「太后的印玺?」
  「刘建在骗人。太后早就走了。当然啦,你们不在乎他骗不骗的,不过这事
如果传扬出去,你们捧一个拿着假的天子遗诏宣称继位,假的太后诏书诛杀太后
族人,假的传国玉玺下诏的假天子上位……呶,刻在你手里的简牍上,能流传好
几千年呢。」
  贾文和不动声色地收起帛书,一点一点折好。
  小紫笑道:「你在想怎么把我们全都灭口了吗?可太学有三万学子,董卓能
把他们都杀光吗?」
  「出谋划策的是我,成败毁誉,在予一身。」
  「可怜那个大胖子就被你这个傻瓜拖下水了,臭名远扬喽。」
  「姑娘不认得董将军,怎么知道他是胖子?」
  小紫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啊。」
  贾文和回过头,只见披着铁甲,身形犹如肉山的董卓迈步过来。
  「你是哪位公主啊?」
  董卓说着,瞟了那少女身边的侍女一眼。那个跪在旁边的女子自己刚见过,
当时她亲手抱着定陶王,身份显然非同寻常,可这会儿居然跪侍,这少女身份的
贵重可见而知。
  不过董卓怎么也想不起来,宫中有个如此年龄的公主?先帝子女不多,能活
到现在的,皆已成年。刚驾崩的天子更没用,整个后宫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也许
是吕氏女子?看来得向吕氏讨两个好女子……
  「你先接诏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没有了。」
  「太后的懿旨吗?」董卓从贾文和手里抽出帛书,摊开看了一眼,然后脸色
就变了。
  贾文和面露苦笑。这份诏书他就没打算让董卓看。因为一看就麻烦了。
  诏书很短,事实上只有一句:诸臣见书之日,哀家已赴娑梵寺,余生长伴青
灯古佛,前尘往事尽付云烟。勿念。
  这封诏书是什么?战书!一旦传扬出去,三十年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无论董卓还是贾文和,都不是天真的儿童。娑梵寺的名声他们也听说过。这
封诏书如果把字面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看到这封诏书的时候,我吕雉已
经到了唐国,寻求政治庇护。如果你们不拿出令我满意的条件,我便以太后的名
义宣布汉国天子为叛逆篡位。有唐国撑腰,加上汉国境内的支持者,我会用整个
余生跟你们拼到底。不死不休。
  反过来说,条件如果让吕雉满意,那就是字面本身的意思。究竟是用足够的
利益换取吕雉出家,与汉国政局一刀两断,还是兵连祸结,你们自己选择。
  那少女笑吟吟道:「你们正在见证历史。」
  何至见证历史?这是在创造历史!汉国的正牌太后逃到唐国出家……董卓忽
然觉得,这汉国还不如亡了算了。
  以太后的年纪,起码能再活三十年,努努力活个四五十年也不稀奇。也就是
说,现在洛都的乱象很可能扩散到整个汉国,然后持续三十到五十年……
  以董卓的凶狠,都觉得自己被吓住了。
  贾文和咳了一声,「这个……其实还留有余地。」
  董卓揪着须髯。谁都没有想到太后会逃出洛都,更没人能想到太后会逃到唐
国。而后者其实就是贾文和说的余地,或者吕雉的诚意。不要忘了,天子秉政之
前,吕雉可是垂帘了二十年,旧臣遍及天下。只要她愿意,随便就能召集起足够
的人马。
  她选择唐国,其实也是退让,放弃了自己可能拥有的优势,而把危及汉国存
亡的内战放到了谈判席上。
  程宗扬咬着小紫的耳朵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你都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问了惠姊姊,她才告诉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死丫头可是刚回来,擒下吕雉才几个时辰。
  「是你写的?」
  「当然是蕙姊姊了。」
  「为什么是娑梵寺?」
  「你不觉得信永那个光头很好玩吗?」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接着打呗。」
  贾文和道:「太后的意思呢?」
  程宗扬还没开口,齐羽仙便抢着说道:「当然是定陶王继位。」
  贾文和点了点头,「臣遵旨。」
  他整了整衣冠,然后上前几步,大礼参拜道:「臣凉州参军贾文和,拜见定
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卓面色阴沉,没有他的号令,凉州军都没有动作。
  阮香凝赶紧爬起来,从郭解手里接过定陶王,轻声道:「上午我们说过的。
  有人拜见,王爷应该说什么呀?「
  定陶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平身。」
  贾文和微微一笑,起身时,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抓住定陶王,随即用指间的
错刀抵住他的脖颈。
  场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贾文和修为低得几乎没有,没有人把
他当成威胁,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众人的面劫持定陶王,还
让他成功了。
  事起仓促,郭解只来得及一掌拍出。贾文和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怀
里还紧紧抱着定陶王。
  小紫抚着额头,「齐羽仙,你个蠢货!」
  齐羽仙转念一想,脸色顿时煞白。
  贾文和掉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面上却如释重负。他笑道:「多
谢姑娘指点。太后若是中意定陶王,何苦有此乱局?想必太后落在你们长秋宫手
里,交出来吧。」
  「好啊!董某险些被你们诈了!」董卓暴跳如雷,「杀光!全都杀光!那个
丫头别动!」
  程宗扬真想揪住齐羽仙的衣领,吐她一脸老血,让你多嘴!还有阮香凝,连
个娃都看不住!要你有个什么用!还有贾文和!这孙子反应也太快了!齐羽仙只
说了一句话,他不但立刻弄清原委,还他娘的连圈套都设好了,一步十计,机变
百出。就你能是吧?你咋不上天呢!
  刚才都高奏凯歌了,一眨眼鸡飞蛋打,结果彻底砸了摊子。程宗扬想死的心
都有。定陶王都掉进狼窝了,还搞个屁啊!大家赶紧跑吧。
  就在这时,永安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音之大,连长秋宫都能听见。
  …………………………………………………………………………………
  「朕!天命所系!」刘建在阙楼上放声大叫,「今晚之后,朕要把你们这些
叛逆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金蜜镝!你能听见吗?我杀你全家!你来杀我啊,来
啊!」
  赵充国蹲在阶陛旁,身体缩成一团。他挽起董卓拿来的雕弓,慢慢舒展着手
臂。弓弦上并排三支长箭,箭头全是用的破甲锥,而且浸过剧毒。只要擦破刘建
一丝皮肤,就能要他的性命。
  赵充国眯起一只眼睛,然后手一抖,三支长箭在黑暗中往阙楼飞去。
  一面盾牌忽然伸出,「夺!夺!」两声闷响,两支利箭射在盾上,箭尾不住
颤动。
  另一支羽箭略高一丝,掠过盾牌上缘,射中那人的肩膀。那人握着箭杆试图
折断,忽然身体一僵,从阙楼上栽了下来。
  赵充国心下暗骂。这阙楼实在太高,无论弓弩,仰射力道都差了许多,再加
上刘建身边的佣兵也颇有几个好手,自己偷袭数次,连刘建的影子都碰不到。
  「朕!德配天地!金蜜镝,你个老匹夫!是你干的吧?有种你爬上来!朕就
在这里让你杀!」刘建疯狂地大笑起来,「来啊!杀我啊!」
  下方一声暴喝,「我来杀你!」
  吴三桂甩掉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纵身扑上阙楼。他十指犹如铁钩,
扣进阙楼表面的汉白玉内,往上攀去。
  「砸死他!」刘建一边吩咐手上,一边挑衅道:「来啊!你来杀我啊!」
  阙楼的檐角下方,一处没有人注意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一柄长剑悄
然递出,绕着刘建的脖子划子划了一圈,然后轻轻一挑。
  刘建疯狂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像是飞翔一样,带着一篷血雨轻飘飘离
开身体,坠向黑暗。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接住。
  秦桧一跃而起,像一滴水珠一样贴着阙楼汉白玉的表面,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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