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住。
『如果娘娘有任何需要,只管唤奴才一声。』雅儿离去之前,忍不住一直回
顾,一千万个不放心。
蔺荧心没有回话,静静地把自己给裹成一团,她哪里还会需要什么呢?她什
么都不要了,反正她真正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了!
寂静的黑夜,梆子刚敲过了三更的声响。
剑韬在寝殿之中久久无法入眠,便决定来到宗庙,只身走进大门,内灯火通
明,他屏退了随身的仆从,他大老远就见到宗庙之迎面而来的是两排燃烧着的蜡
烛,像是一条金红色的道路般,夹道的尽头是他皇室列祖列宗的牌位。
每当他感到心烦气闷的时候,就会来到宗庙,看着祖先的牌位,想到他们交
付在他身上的重责大任。虽然他极力想摆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烦气躁,但最终所
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无功。
自从那天之后,他的心就一直不能舒坦。
乍闻皇后可能怀有身孕,那一瞬间,他的心情竟是莫名激动,而更教他在意
的,竟是回报证实误传之时,他内心涌现的失落。
他真的想要他们的孩子吗?
早在成亲之初,他就已经决定不想让蔺荧心怀有他的骨肉,预备着只让她拥
有皇后的虚名过一辈子。
既是如此,他为何又要感到失落怅然呢?
踏进门时他没留神,他脚步一顿,看见蔺荧心双手合十拜完了祖宗之后,才
正要转身,两人对个正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冷地问道,看见她眼眶微微地红润。
『我……』蔺荧心没料到自己会遇见他,一阵酸楚的泪意再度涌上,她深吸
了口气,忍住了掉泪的冲动,反而扬起了跋扈的微笑,侧眸定定地瞪着他,『我
当然是在告状,在向你的祖宗们告状,说你对不起我,说你负心薄情,要他们好
好教训你,免得你给他们丢脸了。』『你有资格说朕吗?凭你做出来的那些事情,
朕没废掉你这个皇后,对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恩赐?』她瞪圆美眸,露出
了惊讶的表情,『真是令人不敢领教的恩赐,让臣妾是』受宠若惊『、』诚惶诚
恐『啊!』『不准你说这种话来讽刺朕。』『你管得住吗?』蔺荧心忍不住大笑
了起来,尖嫩的笑声听起来刺耳极了,『你能管得住,就只管出招吧!从今以后,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就随我高兴,大不了被你杀了,你有这个能耐的,是
不?』『蔺荧心!』他盛怒低吼。
『敢问有何指教呢?皇上。』『你疯了。』『如果当个疯子能让自己快乐,
那我不介意疯得彻底一些。』话声甫落,她冷不防地冲上前,双手环住他的颈项,
吻住了他的唇。没料到她会突然吻他,剑韬一瞬间怔住了,然后,他立刻感觉到
唇间泛起一阵痛楚,她咬他!
他低咒了声,长臂一伸将她挥开,以拇指指腹抚过被她咬痛的唇,沾到了一
种诡异的湿润感,他敛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看见了在指尖濡润开来的血色。
『你这个疯子!』他的脸色铁青,感觉一阵阵灼热的痛楚随着泛出的血渍在
他的唇上发作着。
他怒瞪着她扬着笑意的脸蛋,看见她软嫩的唇瓣因为沾了他的血而显得分外
妖艳,再加上她妖气的笑靥,不可讳言的,此刻的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慑人心
魂,却也更令人痛恨。
『我说过,从今之后,我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有本事的话,就把我杀了,唯
有我死了,才能给你解脱!』说完,她越过他的身畔,就要往大门口走去,却在
这时被他擒住了纤臂,她回眸看着他,看见他同时也在注视着她。
剑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拦住她,他锐利的眸光一相视久久,却自始至终没人
想要先开口。最后,他还是松开了她,,任由她纤细的身影离开,离他越来越远
……数月后,宸妃在兴庆宫诞下一名皇子。宸妃原本以为自己诞下皇子,就算没
有更隆重的册封,至少也应该要有赏赐,但孩子已经生下将近一个月了,大殿那
儿却是半点声息都没有。终于,在她买通宫里的内官,在皇上身边三催四请之后,
终于把他的人给盼来了,但没想到皇后也在这个时候过来探望,就算她有千百个
不情愿,也只能闷声不吭地迎见。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常总管在一旁低声禀报。
『嗯。』剑韬闷哼了声,低着头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怀里的儿子身上。
『皇上……』宸妃以为有机可乘,才正想挑拨离间之时,却被他给打断了。
『请皇后进来吧!』他沉声说道,扬起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大门口,见
到蔺荧心屏退了随身的婢女,只身走了进来,纤纤丽影背对着光源,从容雍然地
走到他们面前。
『臣妾参见皇上。』她福了福身,说话的同时,瞥了宸妃一眼。
『嗯。』剑韬依旧是一脸淡然,将怀里的婴儿交还给奶娘,『你来做什么?
不会是想要来探望刚分娩不久的宸妃吧?』『当然不是,臣妾相信丽质天成的宸
妃就算是生过了孩子,也应该不会减损她半分风韵。』蔺荧心摇摇头,望向奶娘
所抱的婴孩,『今儿个我是来瞧孩子的,皇上,可以让臣妾抱抱小皇子吗?』没
有人料到蔺荧心会开这个口,在场的宫人女婢们不由得面面相觎,而宸妃则是有
千百个不愿意,但就在开口拒绝之前,剑韬已经颌首同意。
『把孩子抱给皇后。』他领首示意。
奶娘点头照办,面带为难地觎了宸妃一眼,就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蔺荧心。
『谢皇上。』蔺荧心才把孩子一抱上手,就感觉到了一股沉实,她低头看着
怀里才足月的婴孩,噙在眸子呈的笑显得有些伤心黯然,『真可爱的孩子,才出
生多久而已,就已经是白白胖胖,以后长大了,应该会是个迷死人的翩翩佳公子
吧!』嘴里虽然说着好听话,但她却是每个字都说得言不由衷。同样跌进湖水里,
宸妃的孩子活了,可是她的却死了!
蔺荧心忍住了酸楚的泪意,怨恨起老天爷的不公平,但她知道,如果当时在
她面前这男人肯多花些心思留意她的不适,尽早请太医替她诊治。
或许她的孩儿就不会早早夭折了!
算算时日,她当初怀上孩子的时间比宸妃早。
要是顺产的话,孩子现在应该已经满月了吧!
她忍住了不让自己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纤手紧揪住襁褓上的缎子。
『皇上,臣妾好怕,皇后娘娘瞧着咱们孩子的眼神……好可怕。』因为知道
全部的实情,知道自己害死了皇后的孩子,宸妃心虚得近乎害怕。
捉住剑韬的衣袖,娇颤地说道。
她不明白皇后为何当时没把事情闹大,但她也很笃定,皇后也绝对不可能在
过了那么久之后才说出真相,因为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皇后,把孩子还给宸妃。』剑韬低沉的语气依旧淡得没有一丝感情,他并
不觉得蔺荧心的眼神可怕,相反的,是一种极力压抑住的悲伤。
『皇上在怕什么昵?怕我把孩子给弄死了?
因为皇上觉得这孩子还在娘胎里,就差点被我给害死,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
会,就会趁机在他身上下毒药,让他才不过出娘胎足月就惨死吗?『明明嘴里说
着恶毒的话语,但她娇美的脸蛋上却漾着嫣然无比的笑容,轻侧着脸,笑咪眯地
反问。
『朕说了,把孩子还给宸妃。』他不理会她的挑衅,浑厚的嗓音既沉且硬,
他不想让她继续抱着孩子,那似乎只会教她更难受。
此刻,绽放在她脸上如花儿般的笑容,看在他的眼底醒目无比,就像是烙印
般烫进他的心底。
让他的胸口为之疼痛了起来。
『是,我还就是了。』蔺荧心颔首,敛眸又瞅了襁褓中的婴儿一眼,这时,
奶娘伸手要接过孩子,却被她给闪开了。
剑韬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却在这时看见她抱着孩子笔直地往自己的面前走
来,伸手将孩子递进他的怀心。
『皇上,抱抱这孩子,多瞧这孩子几眼吧!』她一双美眸宛如盛着春水般盈
柔动人,『要是咱们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纪约莫就是这般大,也该是个惹人怜爱
的小壮丁呢!』像是被她柔软的语调催眠般,剑韬从她的怀里接过襁褓,不经意
地碰触到她柔软的身子,那绵柔的触感教他久久难以忘怀。
他没看怀里的孩子,只能看见蔺荧心,无法平息内心的悸动,仿佛刚才从她
怀里接过的真是他们的孩儿。
这时,眼明心细的宸妃吃味了,明明自己才是生下皇子的主角儿,理应获得
君王全部的怜惜但是,由始至终,她看见皇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皇后身上,在他
的眼中,她几乎快要看不见自己与孩子的存在了!
『时候不早,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蔺荧心福了福身,从他的面前退开,
转身离去。
这时宸妃一逮到机会,立刻捉住了剑韬的衣袖,赶紧想办法把他给留住,
『回禀皇上,臣妾命人备了一桌酒菜,都是皇上爱吃的美味佳肴,不如皇上今天
晚上就……』然而,这时候的剑韬眼底却仍旧只有蔺荧心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他摒开宸妃的纠缠,把怀里的孩子交还给她。
『朕还有卷子要批,今天就不久留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宸妃没死心,把孩子交给身边的婢女,赶忙要追出去,却被随后要走的常总
管带人给挡下,最后只能气呼呼地看着剑韬走远。
她不明白,自己没有得到皇上的赏赐也就算了,在这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对
皇后是厌恶至极,但是,皇上离去的脚步如此匆忙,简直就像是追随皇后而去似
的,这未免太奇怪了!
这时,她不禁泛起冷笑,还好皇后没真的生下孩子,她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
的聪明,否则,她与她的小皇子还会有出头天的机会吗?
第五章
咚咚咚……咚咚……蔺荧心坐在湖畔的石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手里
的博浪鼓,绑在细绳上的红色小珠子打在绷紧的皮鼓上,发出了细致却结实的响
声。
那天,虽然只抱了宸妃的孩子一会儿,但是那柔软的小身子盈怀的感觉却让
她久久难以忘怀。
所以前两天,她派雅儿回蔺府传话,要苏嬷嬷把这个她小时候玩耍用的博浪
鼓找出来,听雅儿说嬷嬷一脸狐疑,但很识趣地没开口问原因,打开了收藏她宝
贝的筐盒拿出了这个博浪鼓。
虽然苏嬷嬷细心保养,但毕竟时日久了,博浪鼓瞧起来的模样不如她孩提时
新颖,皮鼓的边缘有些磨损,但仍旧被一旁的铜铆给栓得紧紧的,皮面绷紧,敲
出来的声响,一如她记忆中那般清脆,清脆的声音一如过去,但她却已经不是天
真不懂事的孩子了!孩提时,她总是希望可以快些长大,可是,现在真的长大成
人了,她却宁可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
心好痛!
她的心从那天之后,就一直紧紧地揪着,痛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蔺荧心转动着手把,看着两颗小珠子打在皮鼓上,不自觉地卸下所有伪装,
流露出伤心的表情。
而这时,在下朝回养心殿途中听见鼓声,循声走进中宫的剑韬,正好看见她
哀伤的脸容,他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那种表情,脆弱而且无助,还有着浓得化不
开的一界伤,那样的表情莫名地揪痛他的心脏。
他定住脚步,站在她面前几尺之外,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才正想开口问她
究竟为了什么事情而悲伤时,她冷不防地抬起头,没料到他会出现,露出了惊讶
的表情。
几乎是立刻地,她脆弱无助的模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武装,丹唇
畔轻轻地抿着笑,灿烂得就像是带刺的花儿。
『皇上今天好兴致,竟然想到过来中宫,难道不怕再被臣妾咬一口吗?』说
话的同时,她没看着他,回眸注视着波光潋艳的水面,丝毫不想掩饰语气中的讽
刺意味。『朕听见了博浪鼓的声响,以为这里有孩子在玩耍。』他冷着声,捺住
了心里的失落,那个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她令他无法忘怀。
『中宫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蔺荧心轻笑了声,忍住了心中的凛颤,回眸
笑视着自己的天子丈夫,『人们都谈论着呢!他们都说失宠的中宫娘娘这辈子是
休想怀上龙子了,所以中宫里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真是好笑!』原本该有的。
她在心里静静地对他说道。
但一开始没对他说出实情,现在,就连想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他们曾经拥有孩子的秘密就像是沉得她无法担负的巨石,沉在她心里最深的
地方。
又是那副随时都快要哭出来的悲伤表情!剑韬咬紧牙关,心口再度被狠狠抽
紧,他走到小湖边,拣了另一块大石台坐下。
蔺荧心侧首,看见他就坐在她身旁不远之处虽然只有咫尺之距,却因为无法
亲近而像是天涯般遥远。剑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来陪她,他知道自己如果够
理智的话,应该撇头就走,但在这个时候,他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朕今天收到了一封上疏,要弹劾你的爹亲。』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要
与她讨论天气一般。
好半晌的沉默之后,蔺荧心才缓慢开口:
『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臣妾呢?自古以来,后宫后妃就不许干政,
您就算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你不替你爹求情吗?』他转
头看着她细致的侧颜,不知为何,每多看她一眼,就让他更想一直看着她,她很
美,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蔺荧心敛下长睫,神情恬淡,教人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的情绪,『求情就有用
吗?皇上是决计不会饶了臣妾的爹亲,就算我开口了,您会赏我这个脸吗?待在
你身边的日子久了,臣妾已经学会了别不自量力。』她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充
满了对他的挑衅和讽刺,剑韬眉心一蹙,心里老大不高兴,但终究还是按捺了下
来,没对她发作。这时,她笑着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伸出一双纤臂环住他的
颈项,俯唇轻吻着他的耳朵,在他的耳边昵喃低语。『多希望臣妾是宸妃呀!她
多好,替皇上生了个小皇子,那白胖的样子可真是逗人,有道是母凭子贵,相信
如果今天要办的犯人是宸妃的爹亲,只需要她泪眼婆娑,向皇上哭诉几句,应该
立刻就会没事了吧!』剑韬严厉地拧起眉心,好半晌没有动弹,任由她攀附在自
己身上。
她的气息轻轻地在他耳边吹拂着,纤细的手臂横在他的面前,宛如柔润的白
玉般撩人,更别提从她肌肤淡淡飘来的馨香,一阵阵地飘进他的鼻息之间掀起他
胸口的一阵狂骚。
『朕没有你说的那般愚蠢无知,在这天底下,无论是谁都休想控制朕的想法,
你不行,宸妃当然也不可以。』他的语气冷硬,强健的身躯紧绷到了极点,忍住
了没伸出手将她拥进怀里,几乎到了痛苦的地步。
『是吗?』她紧紧固住了他的脖子,柔嫩的脸颊磨踏着他绷硬的脸庞,粉色
的唇瓣不时地伴随着娇腻的嗓音熨贴他的薄肤,『要是老天有眼,总有一天皇上
会有报应的,报应皇上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付出真心!』说完,她放开他,还来不
及闪躲,已经被他擒住纤腕,她昂起美眸,无畏地迎视他的怒瞪。
剑韬用力地箝握住她的手腕,恨不得把她这细瘦的骨头给折断,『你说话最
好小心一点,免得祸从口出。』蓦地,她大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他铁青的脸色极
为有趣,『皇上生气了吗?
难道皇上觉得臣妾说的不是事实吗?祸从口出又如何?皇上又要把我幽禁起
来,还是干脆把我给杀了呢?『』别试图激怒朕。『他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细白
的肌肤上烙着他鲜红的掌印,他沉着脸,试图忽略心里的若有所失,』你先搬往
夏宫暂住一段时日吧!
有些事情,你最好是眼不见为净。『』暂时是指多久呢?『她反问,按住被
他握疼的地方,那疼痛像是被火烧灼般,那是他留在她肌肤上的温度,无论她多
么用力地按住,那温度仍旧留不住,缓慢地消失着。
『就住到……朕下令要你回来为止。』他敛眸注视着她的唇,想起了吻住它
的感觉。『如果臣妾说不要呢?』『朕不是在建议你,而是在命令你照朕的话去
做,皇后,一段时日之后,你会感谢朕对你的仁慈。』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她给喊住。
『你究竟要对蔺家做什么?』『肤要做的事情,你不需知道。』『是关于蔺
家的事情我就必须知道!』她激动地大喊,『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京城,如果你
要对蔺家不利,那就连我也一起罚了吧!我蔺荧心不需要法外开恩,休想我会领
情!』『朕已经决定的事情,由不得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中宫大门,
这时,在门外等候的常总管见到主子出来,立刻退到一旁,恭候主子,人们鱼贯
尾随在他的身后离开。
但是拱手低首许久,却不见主子有动静,他抬起头,看见主子站在辇轿旁愣
愣地想出了神。
『皇上……?』常总管低唤了声。剑韬像是突然被唤醒般回过神,脸色一沉,
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看穿了内心的思绪,低咒了声,步上皇辇。
『回养心殿!』他浑喝了声。
这时,他坐在皇辇之中,侧首看着帘幕之外的景色,他大掌紧握成拳,抵在
唇上,依稀之间还能嗅到她甜美的气味。
真是该死!才不过刚刚离开,竟然已经想念起她柔腻的肌肤触感,以及如花
儿般甜美的气息……春去秋来。入秋了,天凉了,红了满山满谷的枝叶。
蔺荧心面对着门口坐着,出了神似地望着庭院里落了地的红叶,那颜色像极
了烧得正炽的火焰,也像极了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她的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刚
拆开来看过,然后又被她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她将书信轻搁在腿上,一脸无动
于衷,仿佛这封书信的内容半点都不重要,在她的瞳眸之中,只映着门外一地红
红火火的落叶。
『娘娘。』雅儿来到她的身后,担心地低唤了声,自从主子接到这封从京里
送来的书信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雅儿,去准备一下,咱们终于可以回京了。』说着,她浅浅的笑了,眯细
的美眸之中,噙着薄雾般的泪水,让映在她眼底的一片艳红看起来更像是淌血般
触目惊心。
『是吗?可以回京了?皇上总算肯让咱们回去了!』雅儿拍胸松了口气,没
注意到主子的异样,『我前些日子才听说现在京城里闹得风风雨雨的,昕说两位
王爷起兵造反,还说咱们大人是帮凶呢!我才正在担心,没想到皇上就来信儿要
娘娘回宫了,既然皇上准许娘娘回宫,那就表示那些事情都是谣言,半个字儿都
信不得,娘娘,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回宫了。』『是呀!总算可以回去了。』
『娘娘,那封信里……没写什么吧?』『有,写了些事儿,信上除了说咱们可以
回京之外,还交代咱们在离去之前,要等着迎接贵客。』『贵客?是皇上要亲自
来接娘娘回宫吗?』『不,是一位大人,是上官大人,他会正式带来皇上的旨意,
顺道来接咱们回宫去。』『上官大人?』『是,就是他。』她低下头,看着被她
手心的冷汗捏得微湿的书信,勾在她唇畔的笑痕微微地在颤抖,『在回宫之前,
皇上还让我可以去见爹亲,多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心里还真是想念呀!』『这
真是太好了,皇上肯定是想通了,打算要好好对待娘娘了,雅儿这就去收拾细软,
准备跟娘娘回去。』说完,雅儿忙不迭地回到内室,脸上的表情兴高采烈的。
这时的蔺荧心却再也笑不出来,她将书信按进了胸口,闭上双眸,呜咽了声,
发烫的热泪潸然滚落双颊……在蔺荧心离京的这段时日,京城朝野内外皆是一片
动荡不安,二王爷与八王爷密谋兵围皇宫,逼皇帝让出天子之位,当然他们是有
恃无恐,因为以蔺天瑞为首的一干大臣已经答应与他们里应外合,会在恰当时机
站出来,拥护二王爷为新帝,让他正式登基。
一切的肇因,当然是因为剑韬下令审办蔺天瑞等人这些年来的犯罪事证,最
后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急着想要立新帝以求保全。
然而,早就已经有了万全准备的剑韬怎能容许他们造反成功呢?就在他两位
兄弟预备宫变的那一晚前夕,皇军包围两人的王府,将一干从犯绳之以法,不出
数日的时间,他已经着兵部替他们定下了重罪。
剑韬坐在御案前,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他都在看着同一本奏章,并不是因为
奏章的内容艰温难懂,而是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奏章上。
常总管在一旁看着主子冷峻的侧脸,难掩内心的担?陇,从那一天将逆犯定
罪之后,主子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这时,一名宫人脚步轻悄地奔进来,常总管迎上去,听取宫人的禀报,随即
点点头,示意宫人退下,自己则走到主子面前,拱手禀报道:
『皇上,皇后娘娘此时正在殿外要求见皇上。』剑韬猛然抬起头,看着宫殿
大门,好半晌没有开口。
『皇上倘若不想见娘娘,就让奴才出去……』『让她进来吧!』他想不出任
何理由在这个时候拒绝见她,好些时日不见了,她在他脑海中清丽的模样鲜明依
旧。
『是。』常总管接旨,命人将蔺荧心带进来。
蔺荧心在宫人的引领之下,脚步缓慢地走进养心殿,身上披着氅子,因为她
一回宫就直接朝这里来了,她福了福身,『臣妾参见皇上。』『平身。』半晌的
沉静之后,他才又道:
『接到朕的旨意了吗?』『是,上官大人已经把皇上的圣旨送到臣妾手里了,
圣旨里把皇上的意思阐述得再清楚不过。』『既然如此,朕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一段时日不见,她苍白了,消瘦了,整个人清减得仿佛一阵风吹来,都会将她给
刮走。
剑韬抿住薄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因为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一
手毁掉蔺家的罪魁祸首。『来面见皇上之前,臣妾见过爹亲了,谢谢皇上网开一
面,让臣妾在爹亲流放之前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不必客气,这是朕还能做到
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蔺家手下留情,叛乱欺君是足以抄灭九族的重
罪,但最后他却只下令将蔺天瑞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爹亲对臣妾说,他恶事做尽,落到这种地步也算是罪有应得,他最庆幸的
是,在这关头还能保住我,我没敢对他老人家说,在他被流放的同时,我也被褫
去后位,成了一介庶民,马上就要被送回江南老家,从今以后,都不许再踏进京
城半步。』『朕已经算是对你法外开恩了,难道,你还想怨朕吗?』他低沉的嗓
音带着怒意,大掌重拍桌案,猛然起身直勾勾地瞪着她。
『我为什么不能怨你?!』平静的面具在一刹那间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她
凄楚的泪颜,『我可以接受被褫去后位,毕竟自己的爹亲是朝廷的重犯,我也没
脸占住皇后的地位,但就算是个贵人也可以,是常在也行,只要还能待在宫里,
就算是最低贱的封号我都可以接受,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连待在宫里都不许?为
什么?难道,我真的令你感到如此痛苦吗?让你就算多见我一眼,就连把我留在
身边都不可以吗?』『是。』久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给了她回答。
『那何不将我赐死,图一个痛快呢?』『将你赐死,痛快的人是你,不是朕。』
一瞬间,蔺荧心听见了自己的心被冰冻的声音,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的心被寒
冷给彻底占据。
为什么?为什么这男人能够一次又一次对她如此残忍?
而她呢?却又为什么傻得任他一次次伤害呢?
『看来,我是一辈子都休想等到了。』她定定地迎视他锐利的眸光,任由他
无情的目光一刀刀划伤她的心,『你知道吗?从我们成亲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
在等你,在中宫等待你的临幸,只要哪一晚没听到你抽了嫔妃的玉牌,我就会等
到很晚,可是,我从来就没等到你,你都不来,一直不来。』她的嗓音软软的,
幽幽怨怨的,有些微弱,苦涩极了,而她所说的每一个宇,听在他耳里都像是严
厉的指控。
『你在等什么呢?』剑韬挑起眉梢,冷淡地注视着她,『进了后宫,就要有
心理准备过这种日子,你怨什么呢?要怨,就怨你栓不住朕的心,才让你只能在
深宫之中夜夜等待吧!』『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说到最后,她哽咽了,泪却像是干涸了似的,流不出来。
在她的胸口,明明盈满了酸楚的泪意,可是她哭不出来!
剑韬冷笑,一双长臂撑在桌案上,敛眸俯视着她,『你再努力也没用,只要
你仍旧是蔺天瑞女儿的一天,再多的努力也感动不了朕!』『你不公平!不公平!』
她大声地喊叫,双手紧握成拳。
『如果朕这样待你是不公平,试问什么对朕来说才是公平呢?』剑韬冷笑,
锐利的眸子闪动着如冰般寒冷的光芒,『从一开始,朕就不想娶你过门,被迫娶
一个自己痛恨的女子为妻,这对朕来说就算是公平吗?』『怎么会不公平?诸子
夺嫡,诸王拥兵自重,整个皇宫内外都充满了斗争,你以为没有我爹亲的帮忙,
你能够顺利登上皇位吗?』『就算没有蔺家的协助,朕依旧能登上皇位,只不过
需要多费一点气力罢了!』剑韬冷笑了声,神情更加冰冷,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惨白的脸蛋,不能否认的是蔺家确实帮了朕一点忙,所以,朕没要蔺天瑞的命,
算是报答他了!而你,朕也算是对你仁慈了,否则,早在继位之初,朕就把你给
废了!来人,送她回中宫,一个时辰后准时让她起程,听着,从这一刻起,别再
让这些闲人杂事扰朕烦心了!『说完,他坐在椅上,抄起一本宗卷,随手翻看了
起来,压根儿不想再理会她,似乎就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腻。
够了!一切都够了!
他已经为她做了太多让步,一切就到此为止,再也没有更多破例了!
闲人杂事?他说她是闲人杂事吗?蔺荧心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苦笑,在
他的心底,她竟是如此的不堪哪!
这时,常总管带着一队禁军围住了她,让她根本就妄想接近剑韬半步,她扬
起美眸,看见他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宗卷,似乎已经当做她不存在了,此情此
景,教她的心里更加凄然。她知道凡事多说无益了!蔺荧心转过身,宛如一缕幽
魂般飘出养心殿,这时的常总管和一队禁军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他们见到了她
脸上那抹幽幽的苦笑,内心竟然也同觉悲恸。
一直过了许久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想到主子说要送她回中宫的命令,不
约而同拔腿追了出去……
第六章
秋风冷凉,呼呼作晌,就像是鬼号般令人闻之心厌神烦。剑韬将一切烦心的
源头怪罪于恼人的冷风,否则,他无法找出另一个更好的解释,说明他已经除去
了心头大患,心里却仍旧沉重不堪。『皇上,该您下了!』上官晓生在等待了许
久之后,终于决定开口出声唤回主子游去远方的神魂。
『嗯。』剑韬闷吭了声,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从木钵里捻起一颗白子,抬起手,一时半刻之问竞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枚
棋子。
『皇上不知道该如何落子吗?』上官晓生似乎半点都不知道君臣之间的分毫
不客气地指了出来,『究竟是微臣的棋法太厉害,还是皇上心里另有牵挂,而心
不在此呢?』『朕的心里除了国事之外,没有其它牵挂。』『其实,皇上不必将
娘娘贬谪出宫,褫去皇后之位,降为贵人常在,已经算是严惩了。』『会让朕心
烦的人,最好是眼不见为净。』她不能留在宫中。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为了她,他已经饶了蔺天瑞不死,再让她留着,难保她会再让他做出更没有理智
的蠢事!
『皇上,有句话微臣说得吗?』上官晓生微微一笑。
『准你说。』『有道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
多烦忧。』『上官爱卿,不要跟朕打哑谜,你就把话直说了吧!』剑韬的脸色一
沉,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
『微臣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钊韬冷笑了声,站起身走到小亭边,过了好
半晌,才缓慢地回头看着上官晓生,神情愠怒,『你想说有珍贵的东西弃朕而去,
不可挽留,而乱朕心者并未真正除去,今日之后才真正要烦心吗?』『皇上的心
思,只有皇上自己心里最明白。』『退下吧!朕要一个人静静。』他长臂一扬,
转过身背手而立,暗示一切就到此为止,他不想再听更多逆耳的忠言。
『是,微臣告退。』上官晓生拱手告退,他太清楚自己主子的脾性,知道他
一开始就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剑韬一个人静静地立在小亭里,随着日头西下,天边漫开一片霞夕,那嫣红
的颜色让他想起了那一双红通的美眸。
不需要任何人指控,他也知道自己的无情,做了一次近乎冷酷的切割,但这
一刀似乎下手得太狠,就连他自己似乎都被伤到了!
他的心,正隐隐作痛着。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这种疼痛,就像是被人扯住了要害,就在他以为疼痛
就快要结束之时,又被狠狠地扯出下一波痛楚。
『皇上,天凉了,请加件袍子吧!』常总管拿着袍子,走进了小亭里。
『不必了,摆驾回养心殿吧!传朕的命令,召刚回京城的北侯将军入宫,朕
有事要与他相谈。』『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这些天都没好好歇息,请保重龙体。』
『朕没事,照朕的话去办。』『皇上……』剑韬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拂袖
而去,他的脸上神情漠然而且冰冷,似乎这一次的『割舍』用去了他太多的气力,
让他连表现七情六欲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了!
这时候的常总管心里虽然为难,最后还是派人去请北侯将军入宫,伺候主子
多年,也知道身为帝王,不可以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但还是党得此刻主子脸上的
表情冷得宛如没有一丝生命。
然而,这时候的常总管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从今以后能从主子脸上最常见到
的表情……快三年了。
再过几个月,就三年了!在宫里当差数十年,常总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但他却永远都忘不掉当年废后蔺荧心离宫之前那悲凄的神情。数十年来,他处理
过帝王身边无数大小琐事,从来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但是,他却花尽了心思,
还是无法让他的主子从心里露出微笑。
这两年多来,这座宫廷像是死寂了般,所有的一切都是愁云惨淡的,就算近
来有臣子联名合奏,想让皇帝册立宸妃的儿子为太子,这样的大事却仍旧没在这
宫廷里激起一点涟漪。
而让臣子们噤声的原因,是皇上下令,说册立太子一事,他心里自有主张,
要是谁敢再多嘴半句,他绝不轻饶。
所以,风波平息了,然而在常总管的眼里看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曾在主子
心里激起半点波涛。
『外面在吵闹些什么?』常总管看见一群宫人聚在一起,闲着没在做事,他
心里一阵不悦,上前询问。
『回禀公公,是小六子。』一名主事的公公颔首回道。『小六子?』常总管
拧起眉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说的小六子,就是当初跟着废后娘娘一
起出宫的小太监?』『是的,就是那个小六子。』『他回来做什么?当初他自请
出宫,现在应该要在废后娘娘身边伺候着,难道,是娘娘回京了?』『不,只有
小六子一个人回来。』『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快说实话!』『回来的确实只有小
六子一个人,但是,他怀里抱着个……一个骨灰坛子,说是废后娘娘她……』间
言,常总管心中一凛,却还是维持镇静的表情,『把小六子带进来,千万不许声
张,安静的把人给带进来。』『是。』宫人颔首,动作俐索地转身离去。
宫人离去之后,好半晌,常总管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怔仲。
虽然他教人把小六子带进来,可是,如果他心里料想的事情属实,到时,他
究竟应该如何去向主子禀报呢?但他几乎可以预料,许久不曾掀起风波的死寂宫
廷,即将要有一阵狂风暴雨降临了!
原本,当常总管禀报说有急事相告时,正在与大臣议事的剑韬没想太多,他
命常总管到养心殿候着,而当他回到养心殿时,只觉得整个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
宫人们一个个垂头,神情哀敛。
『奴才参见皇上!』小六子一见到君王威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伏
在地上,神情如丧考妣。
剑韬只觉得眼前的奴才模样眼熟,他走到小六子的身旁,眸光一敛,看见他
的面前摆着一个玉坛子。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看见玉坛子上刻着字,心头抽了一下。
『敌禀皇上,这是娘娘……娘娘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六子已经泪流满
面,抱起玉坛子,呈到君王面前。
『快说!』剑韬怒吼,一瞬间,他被心里的念头给震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大掌握起拳头,,却仍旧
按抑不住指尖微微地发抖。
这时的小六子被天子君威给吓得魂不附体,『回皇上,这是蔺娘娘的骨灰坛,』
常总管站出来,安抚主子震怒。
『小六子说,娘娘临终之前,交代他一定要将她的骨灰带回京里,让皇上知
道她已经不在人间,她有些话托了小六子,要他告诉皇上……』话才说到一半,
常总管被吓住了,他待在宫中几十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跟在主子身边也已经
几年了,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苍白的脸色。
她殁了?
好半晌的时间,剑韬回不过神来,他像是被人狠狠迎头痛击,痛得突然,痛
得麻木,痛得一点都没有直一实感。
这一生,令他僧恨到极点的妖女,就在他的面前,化成了粉末,静静地躺在
那个玉坛子里,再也说不出半句让他生气的话语。
『皇上?』常总管开口唤,心里不太踏实,生怕要出事了。
『她要告诉朕的话……她说了什么?说,她临终前到底留了什么话给朕,快
说,一字不漏说给朕听。』剑韬闭上双目,说到最后语气是扬起的,近乎负伤的
低吼,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听她最后留给他的字句。
说不定,她到了临死,都不肯给他一个舒坦,留给他的话依旧令人痛恨,让
他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指断她纤细的脖子。
小六子一路上想过各种情况,也曾经想过什么都没说就被赶了回去,却未曾
想过场面会如此吓人,皇上的反应竟是如此激动。
娘娘主子分明就告诉他说,皇上向来没将她放在心上,就算是亲眼见到了她
的骨灰坛子,也应该是无动于衷,甚至可能一笑置之,最坏的情况,也顶多就是
斥责他,把他连夜赶回杏家寨,命他永世不得进京。
这时,一旁的常总管不断地向他使眼色,要他快点开口,好不容易才教他鼓
起勇气,硬着头皮说道:『娘娘说,把她的骨灰带回京,给皇上看,让您亲眼见
见她,确定她已经死了,否则您一定不会相信她是真的不在这世上了,娘娘说她
死了,她解脱了,皇上也解脱了,这是她给您最后一个大礼,给您一个舒坦。』
一瞬间,他心中麻木的疼痛开始翻腾了起来,痛得张狂、痛得狰狞、痛得鲜血淋
漓,不忍卒睹。
舒坦?好一个痛彻心扉的『舒坦』!西陆首页-]论坛-]情感-]综合-]小书吧
蔺荧心,你这该死的妖女!
『把她给朕。』他双手轻颤着接过玉坛子,那坛身虽然沉实,却仍旧轻得教
他心痛。
那个他曾经抱过的温润身子,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坛灰烬了!
染了血的心痛,在他的胸口张牙舞爪地发作了起来,他将玉坛子抱进怀里,
闭上双眸,沉声道:『出去!』『皇上……』常总管不放心地唤了声。
『全部的人都滚出去,滚出去!』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宛如负伤的野兽,吓得
奴才们像是受惊的蝼蚁般逃窜出去。
他抱着玉坛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殿央心,那天,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上,
惨白着脸,指控他对她的不公平。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他没肯再多瞧她一眼呢?
哪怕只是多一眼也好,如果当初自己没对她如此残酷无情,如今的心痛就会
少些……这几日,朝中议论纷纷。大臣们谈论着废后蔺荧心的死去,也谈论着那
天皇上见到她的骨灰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像是中了邪似的,说不准是废后
的鬼魂作祟,才会让登基以来勤于朝政的皇上已经接连七日没上早朝。
七日了!
不知不党之中,他竟然七天没上早朝了!
时近黄昏,剑韬屏退了跟随的仆从,一个人走进宗庙之中,室内的光线幽暗,
这时,司职在宗庙之中掌灯以及点燃火烛的宫人通报进来。
『皇上,让奴才替您上灯。』『不必上灯,只需把蜡烛给燃上。』剑韬语气
沉静的吩咐,双眸定定地看着摆放在堂上的祖宗牌位。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每当他感到心情烦闷,抑或者是对于朝
廷里的事情感到迷惘时,他就会到宗庙里来,在这个幽沉肃穆的宗庙之中静心沉
思,思绪沉淀之后,总是会觉得想事情会更加清楚。
一旁的宫人动作灵巧迅速地把烛火给点燃,不片刻的功夫,通道两旁的烛火
就已经通亮。
『都退下吧!』他沉声道。
一阵寒凉的风从未掩的门缝之间拂进,晕黄的烛光随之摇晃,宗庙之内只剩
下剑韬一人,他扬起眸,在他的眼前仿佛见到了那日的情景。
唯一的一次,他在宗庙里见到了她,她的双眼红润,似是才刚哭过。
她是真的在向祖宗告他的状吗?
倘若是的话,那就好了!
如果她是真的在告他的状,会让他觉得心情好过一些。
剑韬走上前,燃起一束香,敛眸沉心祭拜列位先帝,因为身旁没有伺候的下
人,所以他亲自把香上炉,就在他把香插上,回身之际,袖袍拂起了遮帘,让他
看见了在列柜之下搁着一个小木盒。
他眉心一拧,撩起锦帘拿出木盒,因为一直以来,皇室之中不乏有人想要用
巫术诅咒皇帝,在见到木盒的一瞬间,这个念头浮上他的脑海。
但当他将木盒惦在手上仔细端倪时,心里感觉不到一丝毫危险古怪的气息,
这个小筐盒以上等楠木精制,虽然没有华贵的雕工,但是触手温润,立刻就能知
道它绝对出自名师之手。
是谁将它搁在宗庙之内呢?能拥有这种上等楠木盒的人,应该是宫中主子辈
的人,难不成,是后宫里的妃嫔为了争宠所下的手段?
盒身没有上锁,只有一个原本就附在上头的小铜扣,剑韬拉开铜扣,将盒盖
缓慢地打开,看见了盒里只装了一封书信与一顶虎儿帽。
这虎儿帽是给小娃娃所戴的玩意儿,目的是想要用帽子上所绣的虎脸吓跑鬼
怪,保佑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剑韬心里蓦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将木盒搁到一旁的案上,拿起被垫在盒
底的书信打开阅读,他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
对不住,亲亲孩儿,你跟了娘亲,但娘亲却让你连个名儿都没有就走了,娘
亲福薄留不住你,只好先将你托付给先祖们,就算你的父皇不会认你,但祖先们
在天有灵,总是还有肯疼爱你的,娘亲对不住你了,倘若来生能再续缘,再让娘
亲将你生下,好生呵疼。
『来人!』他扬声呼喊,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片段全都兜起来了,一个情节
扣住另一个,一个个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极度的震惊随着心痛沸沸扬
扬地翻腾了起来,『来人!该死的快来人啊!』听见主子的吼声,宫人们立刻飞
奔而入,正往这里过来的常总管也听见了,随后就赶了进来。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常总管被主子铁青的脸色给吓住了。
『小六子现在人在哪里?』他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但却小心
翼翼地不让自己捏碎手里的书信。
写在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般烫痛了他的心脏。
『奴才已经依照皇上的吩咐,先将他安顿在宫里。』『把他带过来。』『是。』
常总管虽然不明究里,但还是赶紧照着主子的话去办。不一会儿功夫,小六子就
被带到宗庙之内。
『小六子参见皇上。』剑韬从楠木盒里拿出那顶虎儿帽,转过身把虎儿帽举
在手里,『朕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东西,是不是?』小六子一见到那顶虎儿
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咚地一声跪到地上。
『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是娘娘不许奴才们告诉皇上,娘娘不许奴才们说
漏半个字……』小六子不停地磕头,每一个响声都是结结实实的『皇上饶命!皇
上饶命……』剑韬怔仲地看着小六子不停地磕头谢罪,每一个磕头的响声,都像
是重重落在他心上的打击。
这一刻,他明白了,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
『抱抱这孩子,多瞧这孩子几眼吧!』她柔柔软软的嗓音在他的耳畔晌起,
『要是咱们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纪约莫就是这般大,也该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壮丁
呢!』却仿佛利刃般划痛他的心脏。
曾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今,都像是狠狠的一划,让他的心
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让朕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因为悲痛而沙哑,不是因
为孩子,而是为她的心疼。
『娘娘说,就算皇子生下来,皇上也不见得会疼爱他,更何况皇子已经不幸
夭折了,皇上当然更不可能为他心疼了!』小六子泪流满面,想到当时的情景,
心里依旧替主子感到不值。
『是跌到湖里的那天吧?』『是,就是那一天。』闻言,又是一阵剧痛袭上
他的胸口。
就连承受了莫大的苦楚,都不肯向他示弱,剑韬闻言苦笑,在她的心中,他
一定冷酷无情得像是鬼一样吧!蜡烛的火光色泽在他的面前渐渐的变得浓艳,像
极了当初蔺荧心那双含着指控的泪眼,红通通的,有些蒙咙,令他觉得炫目而且
刺眼,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
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恫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沉声低吟之后,他忍不住苦笑了
声,黑曜的眸子泛起了一丝哀伤。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对她如此残忍,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
在他们成亲之初,她也曾经善解人意,那还留着一些稚气的细致脸蛋上总是不经
意挂着花儿般的微笑,以柔嫩的嗓音呼唤他一声『夫君』但他对待她的态度总是
像严冬一样寒冷,最后,她花儿似的微笑凋零了,细致的脸蛋上无论何时总带着
一丝苍白,当她抿着唇不语,定定地瞅着他时,他几乎能够从她的眼底看见了对
他的深恶痛绝。
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也无妨啊!
剑韬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却也知道为时已晚。
如果他曾经对她有一丝丝善待,或许就能够留下一些与她的美好回忆,只是
当时已惘然,他错了第一步,就注定了最后错得不能收拾的结局。
至今,他仍旧不懂。究竟在他心里不断扩大的空洞是被什么给侵蚀的呢?
从知道她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无力阻止那片黑暗的空洞不断地增大。
不知名的痛楚,不知名的冰凉感,随着内心的空洞不断地加深,直到他开始
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呐喊出声。
他不懂,明明是她给的『舒坦』,却教他痛得刻骨铭心。
『皇上,时辰晚了,您该歇息了。』常总管悄悄地来到一旁,一脸担忧地看
着主子阴沉的脸色。
『朕睡不着,每每闭上双眼,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朕觉得疼,连骨子里都
在疼,疼得让朕片刻也歇不了。』他大掌紧揪着手心里的虎儿帽,从所未有的无
助与迷惘在这瞬间一齐涌上心头。
『既然皇上龙体不适,那让奴才替皇上传太医……』『不必了。』一抹苦笑
跃上他的唇畔,『只要他们找不着能治朕的心药,就医好不了朕的病。』说完,
他昂眸看着殿前的祖宗牌位,耳边仿佛听见了祖宗们的指责,说他残酷簿情,枉
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后却让自己的妻儿下场凄凉,他心里清楚,今夜又将是一个
入不了眠的夜晚……
第七章
原本已经择定吉期出发的御驾南巡,目的在于巡视江南各个省分,视察地方
官员的操守风评再加上去年宁波堤修筑完成,这项耗时四年,花了八十万两白银,
攸关几十万黎民百姓的治水工程,也在此次南巡的目的之中。剑韬就是要地方官
员绷紧神经在做事,所以早在两年多前,他就已经下旨在宁波堤完成之时,他要
亲自去验收成果。
但眼前看来,这次南巡竟成了他的散心之旅,成了让他逃离皇宫的借口。
今夜皇驾夜宿金陵行馆,剑韬下令不准地方官员为了迎皇驾而铺张浪费,一
切从简即可。
入了夜,万籁俱寂,几艘小船围绕了一艘画舫,剑韬坐在画舫的船头,上官
晓生陪着在一旁斟着温热的烧酒。
剑韬饮着酒,看着小船上有灯火,岸边也有灯火,然而明亮的灯火却让阗黑
的夜晚更显得幽暗,就连天上的星子都显得稀微。『皇上,有一件事情,微臣不
知说不说得?』上官晓生再度将主子杯里的酒斟满。
『说吧!就算朕现在不让你说,你也会找机会把话说给朕听。』剑韬轻笑了
声,对于他这个军师的个性也有几分了解。
『皇上恕罪。』上官晓生微笑拱手,嘴里说着恕罪,其实脸上半点知罪的意
思都没有,『不知道皇上还记得废后蔺娘娘吗?』没料到上官晓生会突然提起蔺
荧心,剑韬有好半晌的时间回不过神,心口重重地一沉。
『记得。』他简短地回答,没让自己流露太多的情绪。
『微臣记得蔺娘娘的故乡就在离此地十里之外,一个叫做杏家寨的小镇,听
说,那个小锁风光极好,不只山色秀丽,还有一弯清澄绿水,见过的人都说美得
不似人间呢!』『是吗?』『微臣听皇上的语气似乎不太相信。』上官晓生轻笑
了声,很巧妙地将话题给转移开来,『时候不早,微臣不打扰皇上了,明天一早
皇驾就要离开金陵前往西湖,想必那里的风光才真正是美如仙境,请皇上早点歇
息,微臣告退。』『慢着!』『皇上有何吩咐?』『你说,那个地方叫做杏家寨
吗?』『是。』『在前去西湖之前,朕想去杏家寨一趟。』『皇上为何而去呢?』
『为了……为了你所说不似人间的美景吧!
朕想见见……见见那秀丽的山色,以及那一弯清澄的蒙水。『剑韬知道自己
的言不由衷,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去一趟。
『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御驾先绕道杏家寨一趟。』上官晓生笑咧了嘴,
脸上的神情可狡猾了呢!
最后,剑韬决定微服出巡到杏家寨,没惊动地方官员,只带着两名护卫以及
上官晓生。他们一进了这个小镇,就让当地的人们介绍到李家酒馆吃饭,这里的
人热情好客,鲜少见到外人,所以他们的存在格外显眼。
他们走进客栈,才坐定不久,就听见一旁的几个客人与店小二在聊天,每个
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
『依我说来,皇帝可真是没眼光。』客人之一啧啧叹息。
『要是他有眼光,还会把蔺姑娘给休了吗?』客人之二挑起眉梢,顺手丢了
颗花生仁进嘴里。
『不是休了,是废了。』客人之三语气淡淡地纠正友人的用辞。
『那不是更悲惨吗?』店小二不忙着招呼刚进店里的新客人,把剑韬一行人
冷落在旁边,气呼呼地说道:『我就说那个昏庸的皇帝,竟然把蔺小姐那么好的
姑娘给废了!这天底下还有比她这么好心的姑娘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吗?真是昏
庸愚昧!』『大胆!』一旁的护卫听不下去,猛然按刀起身,要教训他们那一群
不知死活的家伙。
『别轻举妄动,听这些人继续说下去。』剑韬唉住了手下,神情非常平静,
但实际上,他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明理的君王,没料到在这镇上的风评会这么差
劲。
但这时,他们已经引起了那一桌客人的注意,店小二走过来,抽起肩上的巾
子替他们褊了褊,『几位公子是外地人?』『是。』剑韬颌首微笑,『我刚才听
你们说话,你们说的那位蔺家小姐,就是废后蔺娘娘吗?』『是呀!敢问这位公
子如何称呼?』『在下姓剑,刚才在一旁听各位在谈话,对于那位蔺小姐相当感
到兴趣,听你们的语气,似乎对她颇为推崇?』一听他提起蔺荧心,几个客人不
约而同地起身走过来,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之后,客人之一开口了,『咱们这杏家
寨离省城有一段路程,外来的人不多,只要来了新面孔咱们都知道。』『是,在
下刚从京城过来,听说这杏家寨风光式好,所以特地过来拜访,想要一窥杏家寨
的优美山水。』这时,客栈老板李掌柜从里面出来,接着说话道:『咱们杏家寨
不只山水好,也专出好姑娘,公子,瞧你一表人才,人模人样的,要是你再早些
时候来,老头儿绝对把你介绍给我们荧心小姐,可惜呀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闻言,剑韬眸光一黯,没再问下去,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晚了一步』的原因,但
他的沉默却无法让他们几个人闭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诉说废后娘娘有多么令他
们喜爱。
虽然一开始,他们也因为她是贪官之女而厌恶她,觉得蔺家简直就是他们杏
家寨之耻,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们对她改观了。
原来,蔺荧心回乡来年,一日在路上救了一名为了拾柴而跌断腿的十岁男童,
她让仆从把男童送回家去,只是没想到因为男童家里穷困,家人无法请到大夫,
隔天,男童发了高烧,跌断的腿肿了不止两倍大。
后来,是蔺荧心带着滋补的汤饭来探望,才发现男童的情况不对,她听男童
爹娘说大夫因为收不到诊金,不想替他们儿子看诊,立刻大为光火,让人无论如
何都把大夫请过来,拔了手上的镯子当诊金,终于治好了男童的腿伤。
当时,人们都以为她从宫里带了不少宝贝,并不以为意,后来是一日她的仆
从小六子说漏了嘴,他们才知道那个镯子是蔺家的传家之宝,是她唯一从宫里带
出的珍品。
而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从那之后,杏家寨的人全将她当成自己人,有好
吃的好穿的,全都送上门去,生怕她让自己捱饿。
从李家饭馆走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晚了,剑韬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翻身
上马之前,他回首看着上官晓生。
『你在朕面前提起杏家寨,应该不是偶然吧?』上官晓生拱手微笑,『皇上
明鉴,提起废后娘娘的家乡确实不是偶然,这些年,天下人对废后娘娘的臆测不
断,有人说她回乡之后不久便病死了,有人则说她疯了,也有人说她在被赶出皇
宫之时已经被下令刀割毁容,成了人见人怕的丑八怪。』『胡说!』剑韬忍不住
拧起眉心,轻斥了声。
『钦差大人,他说刚见到废后娘娘带着状纸进公堂要伸冤之时,也是相当震
惊,他告诉微臣,说废后娘娘依旧是丽质天成,就算是寻常百姓的布衣,依旧难
掩她的风华绝代。』也就是因为蔺荧心救了李掌柜一命,所以才更得人心,当初
这件事情闹得风风雨雨,就连剑韬都有耳闻,但却不知道带着苦主去见钦差要平
反冤屈的人,就是蔺荧心。
说完,上官晓生顿了一顿,看见自己的主子沉默不发一语,紧抿着薄唇,视
线望着远方想出了神。
『皇上?』他轻唤了声。
『说下去。』剑韬低沉的嗓音波澜不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的波涛汹涌,
热烈的情绪难以自制。
多少年了?他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如此激动过了?
『是。』上官晓生颔首,继续说下去,『晁大人原本以为废后娘娘会记恨他
是当初弹劾蔺天瑞的官员之一,岂料娘娘说,蔺家一门被抄与李掌柜被冤枉,是
两码子事,就是因为知道他处事公正,才敢带着状纸找上他,相信他一定会还生
者一个清白,她还说,如果那天来的是个昏庸的贪官,她早就想办法让李掌柜逃
出杏家寨,也决计不让他冤死。』『是吗?与其让生者冤死,她不惜以身涉险也
要帮忙逃跑,好一个敢爱敢恨的蔺荧心。』剑韬扬起一抹微笑,眸光却变得黯然。
就算今天上官晓生不提起这些事情,他也应该清楚知道她的敢爱敢恨才对,
与她夫妻多年,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她才对呀!
『请皇上恕罪,微臣今天会引皇上前来杏家寨,只是因为废后娘娘或许罪无
可恕,但毕竟是其情可悯,她毕竟曾经是皇上的嫡妻,这些年来,她在这个地方
上从未曾让皇上丢过脸,微臣心想皇上或许会想要替她凭吊一番。』『朕没怪你。』
『谢皇上开恩。』上官晓生拱手谢罪。
『朕接下来几天都会待在杏家寨,要官员们不许张扬,倘若朕在此地的消息
不慎泄漏出去,朕就唯他们几个是问。』『是,奴才知道了。』剑韬翻身上马,
勒过缰绳掉头扬长而去,上官晓生与两名护卫也赶紧上马,随后追上主子……一
梁一柱,仿佛都刻划着她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剑韬抚着谷豕尘的妆台,看着
铜镜上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想到这面铜镜曾经日日夜夜都映着她美丽的脸容,心
里一片浮热。
要是他早些过来,或许就能够见到她了?
听说,她就算穿着布衣粗服,都依然是如敷粉般晶莹美丽,就像是玉雕的人
儿般没有一点瑕疵。
他知道的,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晶莹剔透,他们刚成亲时,她才不过十六岁,
嫁给他之后,一日日逐渐出落得美丽动人,开始令他感到烦躁,因为他必须用更
多的力气才能制止自己不要接近她。他走出屋子,在院子边见到了一条通往后山
的小径。
『皇上。』护卫见主子走入小径,随后跟了上去。『不要跟来,朕只是随便
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剑韬深入小径里,不到盏荼的时间就见了底,才
正想回头之际,就发现另一端只不过被一面树墙所隔,他撩开树梢,前面的路途
顿时豁然开朗。
然后,他在一畦畦的梯田之间见到了一幢三面合抱的小屋,他心想那应该是
寻常农家的屋子,就在这时,一群孩子的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见了在小屋数尺之遥有一株至少百岁以上的杏树,一群孩子与一名女子
在树下嬉闹着,一瞬间,他怔住了,因为那女子的模样与蔺荧心如出一辙,那眉、
那眼、那纤细的身子骨,根本就是她!
他没有多想,箭步冲上前去,这时,女子看见了他,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转身拔腿就跑。
『站住!』他在她的身后低吼,但只是让她越跑越快。
蔺荧心没料到自己会再见到他,没命似地逃跑,直到跑上了一面悬崖边才停
下脚步,回头见他只在数步之远,一个咬牙,直想往下一跳。
然而,就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剑韬伸出长臂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低
沉的嗓音嘶哑着,『该死的妮子,你宁可跳下悬崖,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不
愿意见朕吗?,』『放开我。』她颤抖着,眼眶盈着泪。
『不!』他断然拒绝了她,有力的长臂紧紧拥住了她,闭上双眸,埋进她的
发间,『不放,再也不放开了。』出乎意料地,原本应该往南方而去的御驾宣布
提早回宫,剑韬不敢冒险,决心要将蔺荧心早日带回皇宫,至于宁波堤的巡视工
作,他就交给了随行的上官晓生,交代他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自始至终,剑韬都不曾开口问她为何要诈死的原因,而她也一直沉默着,就
如同当年被贬出宫一样,差别只是当年她是被送出宫门,如今她则是被他强行带
回宫里。
御驾回京,在进入皇宫大门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要带我回
来呢?明明就是你所下的旨意,要我永世不得再回京城半步,难道,你现在才想
反悔吗?』剑韬抿唇不语,选择不回答她的问题。
蔺荧心知道自己是问不出答案了,她撩起绣帘,看见车驾已经进入了宫门,
皇宫中的一宫一殿,一砖一瓦,一方面她觉得很陌生,但却又觉得熟悉得仿佛昨
日才见过。
同坐在一辆车辇里,两人却各怀着心思。
朝中大臣在前头迎接,他们都听说了皇上从江南带了女子回来,原本以为他
看上了当地的美人,当他们看见剑韬从车辇之中迎出了废后蔺荧心时,一双双眼
睛瞪得有如铜铃大,好半晌惊讶得无法言语……一模一样的中宫景色,就跟常在
她梦中出现的回忆一样没有改变,但是,蔺荧心心里清楚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这里?这皇宫里是没地方可以待了吗?我就算住马房
住茅厕,也好过待在这中宫!』她冷着娇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别跟自己过不去,朕要你待在这里,你就待下吧!』剑韬也同时在看着
她,才两年多不见,她又出落得更加动人了。
这才是所谓的——丽质天成吧!就算是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之中,也丝毫不减
损她的贵气娇美。
两人相视久久,沉默就像一面高墙般挡在他们之间。
『朕不打扰你歇息了,待会儿朕会令常总管把以前中宫的仆从调回来伺候你,
你的侍女雅儿不在,有熟人陪你,你也会觉得安心一点吧!』说完,他转身就要
离开。
『我不懂。』她轻幽幽的语气喊住了他的脚步。
剑韬定住身形,没再继续往前走,半晌,他转身回眸看着她,看见她脸上扬
着一抹嘲弄的笑,似乎对他觉得好笑又无奈。
『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不要的东西呢?两年前,我不想离开皇宫,你却硬是把
我送走,现在,我不想待在这里,你却硬是要我留下来,我的好皇上,你还真知
道怎么折腾我啊!』『朕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知道不想让你离开,就算
你心里觉得委屈,还是请你留下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去,待在宫里,绝对
不会教你吃半点苦头。』说完,他回身又要提起脚步往外走。『收到我的骨灰坛
子了吗?』『是,朕收到了。』他定住了脚步,长身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蔺荧心定定地瞅着他的背影,『你觉得伤心吗?知道我死的那一刻,你会觉
得难过吗?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觉得难过吗?』『就算朕说了实话,你也不
会相信。』『那就骗我说你会伤心,让我觉得好过一些吧!』『朕说了,就算是
实话,你也不会相信。』『皇上。』『你还有话想说吗?』『如果,您对荧儿还
有一丝怜悯,就请放了我,让我早早回家去吧~』她的语气柔柔软软,幽幽怨怨
的,对他,她就只有这个最后的请求了。
但剑韬却是铁了心,选择了对她的请求听而不间。
『经过长途跋涉,你也该累了,好好歇着吧!』说完,他大步离去,只有他
自己心里清楚,在他坚定的脚步之下,踩着的是落荒而逃的心虚。
第八章
好些日子,他忍住了没去见她。同时,他也忍住了没开口提及她,生怕被人
窥见了他内心的思绪,知道了他想要见她的渴望。
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她。
『中宫那里……没出事吧?』此话一出,剑韬忍不住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心
里究竟在想什么,,抑或者是希望她大闹一场,如此一来希望她闹事,他才能有
借口去看她。
常总管微笑,心里早就猜到主子迟早会开口,『回皇上,废后娘娘这些日子
安分得很,不过,后宫各殿妃嫔倒是争着想见皇上,奴才以为皇上此刻没这心思,
擅自作主将娘娘们给挡见了。』『她们要见朕,是想向朕抱怨吗?』剑韬一边说
着,一边往小湖畔走去,他已经有许久不曾来到这里,因为这个地方总会让他想
起不愉快的往事,让他后悔,如果当初相信了她的争辩,如果他当初肯多花心思
看她一眼,或许就会发现她的不对劲,或许,他们就可以拥有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了。
『关于这件事,奴才不清楚。』常总管低下头,很清楚身为一个奴才该守的
分寸。
剑韬轻笑了声,他最赏识常总管的就是这一点,关于主子的事情,他向来只
听不说,绝对不会搬弄口舌,惹是生非。
『一会儿派个人过去中宫问问,无论她有任何需要,一律照给。』在他心里
就只怕给少了,让她更不乐意待在宫里。
『是。』常总管领首,『还有件事儿,皇上那天皇上前脚才一走,她就教人
把东西全送到一旁的小房间,打算就在那里住下来。』『算了,由她去吧!至少,
她没吵着要搬走,那就是娘娘没住中宫正殿,旁的偏殿去,挑了一间女官住,无
论是哪个地方,至少她都还在这皇宫里。』她在这皇宫之中,与他顶着同一片天,
这种感觉教他觉得莫名的安心。
回来了!他失落已久的踏实感,随着她一起回到他的身边。曾经,他为了达
到目的,下手得太狠,最后才发现自己连心也一并狠狠地划伤,那血迹模糊的伤
痕,直至今日都尚未痊愈。
只是他自以为没事,自以为就算仍旧有些疼痛,伤口也已经好了,只是没料
到,那伤不但没好,甚至于更加恶化。
当他再次见到她那张清丽的容颜时,也同时不慎地将心里的痂痕揭了开来,
这才发现那层疤痕之下,伤口早就已经溃疡腐烂,令人触目惊心。
『吩咐下去,派人好好照应着,不许各殿妃嫔前去寻衅。』『是。』『无论
她想做什么,都由得她去做,在一旁保护着,不许干涉。』『是,奴才知道。』
常总管顿了一顿,才迟疑地开口,『只是如果娘娘要出宫的话,是否也……』
『也由她去,只需照看着就成,但千万切记不许把人给看不见了,否则朕唯你是
问。』『是,奴才遵命。』这时,剑韬扬了扬手,挥退所有随从手下,一个人站
在湖边,看着秋日的金色艳阳映照着水面,波光邻邻,仿佛点点碎金。
这每一点灿斓的碎片,都像是被他残忍砸毁的过去,让他无论多努力想要挽
留,最终,他紧紧捉住的手心里,却仍旧什么也没有。
『娘娘,这个地方行吗?』『不行!不行!』没经意在御花园中听见了蔺荧
心娇嫩的嗓音,理政倦累之余,出来散心的。
剑韬蓦然定住了脚步,循着声音前去,看见蔺荧心高高地挽起衣袖,站在结
实累累的柿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长竿,指挥着宫女们移动位置。
『往左!不不不,挪回来一点,对了,再往有半步,这就对了!』蔺荧心绽
开笑颜,比出拇指称许大伙儿做得好。
好半晌,他不能动弹,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宛如
盛开的花儿,在他胸口有个角落,蓦然疼痛了起来。怎么会呢?她的一举一动、
一颦一笑,都美如诗歌的咏叹一般让他的胸口为之震撼,让他的情感为之满溢,
几乎快要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几日,虽然没见到她,却每一天都从常总管的嘴里听取下人们的禀报,说
着她每一天所做的事情。
但无论述说得多生动迷人,终究不如亲眼见到她这般心魂悸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像个野孩子般把懦裙在腿边扎了个结,确定不会滑脱之
后,开始身手利落地拿起长竿打落树上的红柿子。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能见到她,看她用长竿狠狠地打了柿树枝头几下,然
后飞快地跑开,一会儿叫着宫女们要小心接住,另一方面却又大喊小心闪开,不
然会被落下的果实打到。
她顽皮地把她们捉弄得左有为难,看见其中一名宫女被落下的熟果给砸得满
头柿子泥,她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但却也挽起袖子替宫女把果泥擦掉。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绝对不会再取笑你了。』她强忍着笑,安慰一脸哀
怨的宫女。最后,她命人提来两个漆盒,把成熟的柿果一个个放进去,就在这时,
宫女们发现他的到来,纷纷退到一旁。
剑韬示意她们噤声,扬了扬长臂,示意她们都退下。
这时的蔺荧心发现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回过眸,看见了剑韬就站在不远
的石阶上,正往她这个方向瞧过来。
『你也想吃柿子吗?』她的神情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就算她不待在
宫里,这天下是他的,她能往哪儿逃昵?
『你愿意施舍给朕一些吗?』他扬唇微笑,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他总是忧
心着她是否会趁机逃出宫去,知道她还在宫里没有轻举妄动,让他觉得宽心。
『这宫廷是皇上的,柿子当然也属于皇上只要你开口,就算是要了全部,也
没人敢吭半声。』『柿子是你摘下的,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只要你愿意施舍一点
给朕,就已经足够了。』『那就分给你两颗吧!』她从漆盒里取了两颗递到他手
里,『我没听说你要回来,也没料到你会想吃,所以只能给你两颗,这树上的柿
子我都数好了,全部送出去之后,就只能剩下四颗给自己,一半给你,已经算是
够义气了。』剑韬苦笑,刚才她明明说他就算想全部都要也行,没想到才不过眨
眼的功夫,他就只能分到两颗,但想到那是她分了自己的一半出来,虽然只是区
区两颗柿子,也已经教他心满意足了!
『没人告诉你朕要回宫吗?』『没有。』蔺荧心一手拿住一个自己唯二仅存
的柿子,转身往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拉起袖子拭净柿子上的果粉灰尘,大口地咬
了下去。
剑韬没问过她的意见,跟着在她的身边坐下,跟着一块儿吃起柿子。
『你心里一定觉得不太高兴,怎么你回宫的事情没人通报我一声吧!』蔺荧
心吃掉了半颗柿子之后,才笑着开口:『不是他们没说,是我说不想知道,只要
他们开口说了』皇上『两个字,我就说不想听,我告诉他们说,要是他们坚持禀
报,我就用长针把自己给刺聋了,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大声通报。』但为了掩
饰自己的失态,他大口咬了柿子,完全抛下了身为一国之君的尊贵。
『以前没听说你爱吃柿子。』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平静,
只有从他心里不受自制溢出的情绦在蠢动着。
『出宫之前,我确实不爱吃柿子,总觉得成熟的柿子软烂得教人反胃,不过
人总是会改变的,在我家乡不远处,有一面大山坡,每到了秋高气爽的日子,满
山满谷都是红透的柿子,红通通的,每到了收成的时候,大人孩子满山谷地穿梭
着,那丰收的景色比什么都好看。』叙述的同时,她一双美丽的眸子盛着笑意,
遥遥地望着远方。
剑韬默然不语地盯着她的侧颜,心想如果可以徒手挽回人的视线,那他要将
她的目光全部都挽到自己身上,让她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去年柿子丰收,几乎
每天都有乡人送柿子上门,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我天天都吃,那柿干甜如蜜
糖,让我把自己给吃胖了,从小到大,我脸上还没长过那么多肉呢!瞧得他们好
开心,说处心积虑总算是把我养好看了。』说着,她开心地笑了,笑容像朵春天
的花儿般灿烂。
『待在宫里,朕可以用更好的美味佳肴把你养得白胖粉嫩。』像是为了要争
一口气似的,他低沉的嗓调有些赌气。
间言,蔺荧心转眸望向他,唇畔的笑容有些收敛。
『是吗?可是这皇宫是专门让我作恶梦的地方,就算是吃着山珍海味,都教
我觉得食不下咽,这才回来多久?我就觉得自己像一颗皮球似的慢慢在消气,难
道,皇上都看不出来吗?』她说这话是在提醒他吗?提醒说她根本就不能适应宫
廷,要是他聪明识相一点,就应该早点放她回去南方吗?
剑韬脸色一沉,好半晌抿唇不语。
『朕对你还不够礼遇吗?对你还不够好吗?』他轻沉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
的沉默。蔺荧心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蓦地,她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不打算回
答他的问题,站起身,拍了拍懦裙,拾步就要离开。他及时擒住她纤细的手腕,
扬起一双锐利的眸子啾住她,眸色黑沉沉的,阴郁得透不进一丝光芒,『你还没
有回答朕。』『你要听实话吗?』她垂敛长睫俯瞰着他。
『说实话。』才以决断的口吻说完,他的心陡然一窒,竟然开始害怕了起来,
恐惧着她即将说出口的答复。
『实话就是太迟了,皇上。』她缓慢地摇头『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
当我再见到皇上时,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恨你,两年前,就算只有现在的万分
之一好,只要你肯施舍给我,就足以教我感激涕零,但现在,就算是你对我再好
上一万倍,都仍然教我痛眼恨。』说完,她笑着挣开他的掌握,转身头也不回地
离开,将被狠狠打击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剑韬半晌没有动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风吹起她的衣摆,仿佛要将她纤细
的身子给卷走一般。但在她柔弱的身子里,却藏着比铁石还要坚硬的恨意。她恨
他!这个他早就应该知道的事实,却在亲耳听见时,宛如一把利刃刺进他的心坎,
痛得他久久不能动弹。
他闭上眸子,将脸埋进双手之内,沉痛地喟息……秋半的风,半寒半凉,还
带着一点哀凄的萧瑟。城郊十里外,有一处平缓的山坡地,三面环山,另一面则
是水色翠绿的湖泊,无论是景色及风水,都是上上之选,所以,在数十年前,蔺
家的祖先就将坟地挑在这里,自此之后,蔺家在官场之中平步青云,最后终于出
了一个权倾朝野的蔺天瑞,让蔺家显赫一时,却在最后落得被抄家的下场。
当蔺荧心第一眼见到祖坟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样子,几乎快要心碎了!
从小,每逢清明祭祖,她的爹亲就会命人准备丰盛的佳肴美味,以及成车的
冥纸,带着她及家人前来祭拜祖先。那风光的荣景犹如昨日,鲜明地在她的眼前
跳动着,但才不过短短两年多的光景,原本玉石成砌的祖坟,此刻倒落得犹如一
地散石,好些砌墙的石块被人给打碎了,旁边杂草丛生,像极了一座废墟。
她心碎了,难过得好半晌无法动弹。
蔺荧心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才不过短短两年多的光景,蔺家的祖坟竟然
破败至此!
蔺荧心几乎想也不想就挽起衣袖,不管是否会弄脏身上的衣衫,将散落的白
玉石一块块地搬回坟地上,小心翼翼地迭好,虽然无法恢复原貌,但至少不是杂
乱无章,像是山岗上乱葬的坟地。
她咬着牙,吃力地抬着石块,却在这时一没留心,绊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子,
就在她整个人差点扑倒之时,一只长而有力的男人臂膀捞住了她。
『皇上?』她回眸看清来人,吃惊地低叫了声。
『你没想到会看见朕吗?』剑韬没好气地说,要是他再晚来个一时半刻,只
怕见到的就是跌得满脸青肿的她了。
『是我要宫女们不许说的。』『你言下之意,就是要朕别给她们问罪吗?』
闻言,她抬起美眸,看见他挑起眉梢,似乎在等着她给答案。
『无论您给她们任何责罚,蔺荧心会一肩扛起,绝对不会拖累他人。』说完,
她挣开他的臂弯,抱起刚才掉下去的大石,继续搬运。
虽然早就料到她不会给他太满意的答复,但听见她说要一肩扛起所有的责罚,
剑韬就很庆幸自己没降旨责罚那些知情不报的宫女们。
他叹了口气,忍住了没让自己出手帮她,因为他心里太清楚她的傲气,帮了
忙只会让她觉得受辱。
终于,蔺荧心总算把坟地给整理得像个样子了,她从提篮里拿出祭拜的贡品
香烛,给祖先们上了香,也烧了金纸。
自始至终,剑韬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最后,他走到她的身旁,抽出一灶
香,把火给捻燃了,在她惊讶的注视之下,给坟上了香。
蔺荧心没料到他一个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肯委屈身分,给她的祖先们上香,
内心激动久久难止。
『皇上大可不必这么做。』她与他在坟前并肩而立,如水般的眸光直视着墓
碑上的铭文,心思却是在他身上。『朕给他们上灶香其实并不为过,因为,在这
座坟里躺着的都曾经是朕的亲家,还有……朕的岳父。』他的眸色变得黯然,虽
然不愿提及,但仍旧还是对她说了,『你爹才离京不久,就在流放途中得到急病
死了。』『我知道,他过世后不久,就有人把消息送到杏家寨给我,今天我爹能
够葬在这祖坟里,该谢谢皇上的宽宏大量,肯不计前嫌让人把爹的遗体送回来,
而不是随便择块草坟将他给葬了。』『那是他该得的,就算他贪赃枉法,最后罪
证确凿,但是,他也曾经有功于朝廷,他的女儿曾经是朕的嫡妻,凭着这几件事,
他就值得落土为安。』『或许,对你与天下人而言,我的爹亲是个人神共愤的大
贪官,但对我这个女儿而言,他仍旧是个好爹亲,他从小疼我护我,没教我受过
半点委屈,无论他这辈子做了多少肮脏的事儿,我仍旧喜爱着他,也深深怀念着
他,终我这一生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从小,无论是多么昂贵,多么难以取
得的宝贝,爹爹都会为她取来,只为了让她开心,总是说才不过她一个女儿,凡
事都要给她最好的。所以,他想方设法给了她一个天子丈夫,让她成了母仪天下
的皇后,只是,命运由天不由人,她嫁的是身分最尊贵的夫婿,也拥有了最华贵
的头衔,可是,这一切却带给了她最悲惨的下场。『朕是皇帝,很多事情,朕身
不由己。』所以,他一定要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绝对不能受任何事情、任何人的
左有影响。
『但我是爹的女儿,这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任谁也改变不了。』她轻轻地
笑了,回眸定定地瞅着他。
剑韬的心中一凛,好半晌沉默不语,他听出了她的语气之中带着宣告的意味,
挑明了在跟他划清界线。
蓦然,一阵寒冷的风挟带着飞扬的枯叶拂过他们之间,那疾飞的落叶仿佛在
他们之问划下了一道裂痕。
身为九五之尊,身为贪官之女,他们从来就是各据一方,只能遥遥地望着对
方,无论他们多想要接近彼此,却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跨过那道鸿沟,或许,在
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最后的结局,那就是终他们一生,都将到
不了有另一个人所在的彼岸……找不到!
怎么会找不到呢?蔺荧心心慌意乱地找遍了宗庙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自己
曾经放在此处的东西,心里急得慌乱。
『你在找什么?』剑韬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地在她身后扬起。
『我没有在找东西。』她飞快地回过身,倔强地昂起下颌。
『你在找的,是这顶给小娃娃戴的帽子吗?
是你预备要给咱们孩子所戴的虎儿帽吗?『他从身后拿出颜色鲜艳的虎儿帽,
立刻就见到她双眼通红。
蔺荧心想也没有多想,冲上前抢过他手里的帽子,揣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就
像是失去了很久的宝贝。
『对不起。』他低沉的嗓音掺着痛苦的沙哑,说出了埋藏在他心中许久的话
语,早就该对她说了,却迟迟开不了口。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让你痛苦,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啊!明明是应该
死掉的人,还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你一定很难受吧!』『不许你说这种贬
低自己的话。』他轻声斥喝,神情是沉肃的。剑韬喝声一落,紧接而来的是笼罩
住大殿的死寂无声,他扬起眸光秋着她,看见一抹薄薄的笑意染在她的唇畔。
她笑了,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讽刺,有些自嘲。
『你以为自己说了抱歉,我就应该要乖乖接受吗?我不要,我不原谅你,绝
对不原谅。』『我们何苦这样折磨彼此呢?这是何苦呢?』『是你折磨我,是你
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是你!』她尖锐地喊叫,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你为什
么不肯放过我?让我在你心里安静的死去,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结局,可是,
你却偏偏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那是你以为最好的结局,但却不
是朕想要的,朕没想过要你死。』他定定地瞅着她,看着她的唇角轻颤着,好像
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在最后只是叹息了声,什么也没说,抱着怀里的虎儿帽,越
过他的身畔,头也不回地走出宗庙门……第九章泪流不止。
蔺荧心躺在暖炕上,望着头上的顶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旧无法阻止
滚滚的热泪淌落双颊,她用力且无助地扯着衣袖拭着泪水,忍住了不让自己呜咽
出声。
她以为自己的泪早已干涸,心也已经死绝了,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主
泛滥的泪水滚落。
曾经,把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委屈,就在这一刻全数浮上心头,教她痛得喊也
喊不出声,只能不停地掉眼泪。
这时,在废房外宫女们一阵骚动,因为今天荧主子回来之后,什么话也没对
她们说,只说要早点就寝,便将她们全给请了出来,看她的神情似乎有点古怪,
但她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伙人才正在伤脑筋,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在深夜探
访糜房。剑韬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分尊贵,根本不应该来到下人所住的地方,他的、
心里只惦记着蔺荧心,既然她能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那他当然也可以前来,谁
也阻止不了他。
主子进门之后,精明能干的常总管立刻张罗吩咐,其一是不准任何人打扰两
位主子,其二是不许任何人将今晚的事情张扬出去。
蔺荧心没留意到外头的动静,当剑韬撩起帘帐,出现在她的面前之时,她惊
讶得忘了哭泣,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上,泣然欲落。
『皇上……?』她哽咽轻唤了声。
剑韬不发一语,和衣躺到她的身畔,不顾她的抗拒,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里,
俯首轻吻着她的额心。
『你来做什么?』蔺荧心在他的怀里轻颤着不太习惯被他温柔对待,与他熨
贴着的感觉教她觉得心慌意乱。
『朕只是猜想,哪料到你真的在哭。』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然的。
『我没哭,哭什么呢?我的心肝是冷的、是硬的,早就没了眼泪,还哭什么
呢?』她冷笑了声,却在否认之时,涌出了更心酸的热泪。
『如果你没哭,那这是什么呢?』他曲指以手背拭过她湿润的脸颊,眸光因
为怜惜而变得深沉黝暗。
蔺荧心抿住嫩唇没回话,只是定定地瞅着他,仿佛直至今天晚上,才真正见
识这个男人。
『哭吧!如果觉得难过悲伤,就尽兴的哭吧!』『为什么要对我好?或许我
应该问,为什么要等到这种时候才肯对我好?等到我的心都死绝了,已经枯槁成
灰了,这个时候才对我好,你不觉得自己只是在白费心机吗?』『是迟了一些,
但只要你还活着,就不算太晚。』他抱着她,刚毅的下颔抵住她的头顶,轻轻磨
踏着,满足的喟息自他的唇间逸出。
蔺荧心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嗅闻到属于他男性阳刚的气息,与他夫妻多年,
从不与他如此亲近。
『我想他。』她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语气柔软而且哀伤。
剑韬抿唇不语,他不需要开口问,就已经明白她所想念的人是谁。『如果当
初能把他生下来,或许这两年来我就不会觉得寂寞了!蔺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唯
一能够让我觉得高兴的,是在回乡途中替婢女雅儿找到了好婆家,前些日子接到
她捎来的信儿,她说夫君待她极好,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儿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更加伤感了。
『你想见她吗?你的婢女雅儿,你想见她吗?』只要是她想见的人,就算是
千里迢迢,他也会把人送到她面前。
『你想要派人接她进宫吗?不必了。』她笑叹了声,别开视线,一双美眸透
过纱帐,仿佛在看着极遥远的远方,『我与雅儿情同姊妹,她确实是最能与我说
上话的人,没她在身边伺候着确实寂寞了些,可是我不想留她在身边,我是故意
让她嫁到他乡,免得我觉得伤心难过了,就拿着她当靶子出气,在宫里的那些年,
她已经被我折腾得够难受了,已经够了,如果再让她继续待在我身边,只会教她
更痛苦而已。』『如果她真的与你情同姊妹,就不该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你。』
他的眸色顿时冷然,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呢?她的苦吗?他才是让她痛苦的罪魁祸首啊!
『我说过了,我是故意的,就是因为情同姊妹,所以她见着了我难过痛苦,
她也会不好受,对于我心里的痛苦,她半点也帮不上忙,只是要她在一旁看着,
岂不是让她更煎熬吗?』『你让朕觉得在今天之前,朕所知道的你并不是你,朕
所知道的你长满了会伤人的刺,令人痛恨得咬牙切齿。』『我仍旧是我,仍旧是
一身的刺,但你只看见了刺,却没看见在这些利刺之下所想要保护的脆弱,皇上,
蔺荧心一点都不强悍,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堪一击的。』她看着他,在唇畔一
朵如花般的笑颜。
『你可以更早向朕承认这一点。』他的语气苦涩极了。
早一些承认,也好早前还可以留着最后下场会连最后那一手造成她的灾、她
的难,不就是他?
『早点让你伤得体无完肤吗?』她轻笑了声,笑中充满着自嘲。
『我做不到,如果这辈子还有任何地方值得我骄傲的,那就是三年前带着那
点傲气走出皇宫大门,如果早些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只怕点骄傲都不存在了!』
她双手握住他的大掌,将他的掌心摊开来,『我清楚得很,你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的,你这只握着天下的手,会把我最后一丝骄傲都捏成碎片,一点点后路都不会
留给我。』剑韬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否认,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一击,凄
厉地疼痛了起来,为了她,剧烈地疼痛着。
『你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替我做,真的,我只是想念孩子而已,这几年来,只
要夜半时睡不着觉,就会忍不住想起他,我总是在想,祖宗们会疼惜他吗?
会好好照顾孩儿吗?他会孤单吗?会想娘吗?
我一直都希望他想我这个娘,可是又怕他会太想念而觉得难过。『她昂起美
眸看着他,眼底的泪泣然欲坠,』我不想他难过,我舍不得孩儿伤心。『只不过
拥有那孩子短暂的几个月,但那却是她在宫里最能够感到快乐的日子,怀着孩子,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怀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看着她伤心难过,他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拥抱她,将她娇弱的
泪颜给按进胸怀。
蔺荧心没再抗拒,侧着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究竟留我在宫里做什么呢?再让我们可以折磨彼此吗?我没有力气了,
皇上,我已经没有一丝毫多余的力气再跟你争,再跟你斗了!』她的气息虚弱,
就连唇畔的微笑都微弱得像是快要凋谢的花儿一般。
『朕不想跟你争,也没想跟你斗,荧心,朕就只想跟你和平共处,只想跟你
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在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平静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
味,现在我已经太习惯我们之间的不平静,所以,你说的那滋味儿我也不想知道
了。』『从一开始,朕就没想让你爹死。』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所做的事
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解释,但他就是忍不住开口想让她知道,就算是讨好她也罢?
卑微的只要能够讨到她一点欢心,对此刻的他而言已然足够。
『我知道,皇上手下留情了。』她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他不管臣民
们的非议,还是给她爹亲留了一条生路,已经宽宏大量了。
『但显然还是做的不够。』他扬唇苦笑,『朕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对你够仁慈
了,要是当初让你留在宫里,把你降为贵人常在,只怕现在,你已经因为失去庇
护而被折腾死了。』『可是,要是皇上真的够疼我,还是,从我们成亲那一天开
始,你就是水远别再见着我,是不?』他只能扬唇苦笑,修长的手指梳个接着一
个落下的吻如雨般落在她的额心、眉间、以及红软的唇上。
『朕太迟钝了,如果不是心里真正在乎,又何须抛得远远的?就算是大剌剌
的搁在眼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啊!』他低沉的嗓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热
铁般烙印在她的心上,蔺荧心心窝一热,没敢再让自己深陷下去,纤细的柔黄按
住了他不安分的大掌。
『如果只是发泄情欲,不需要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燃起你的热情,你去找
她们吧!』『朕不要,朕想要你,只想要你一个人。』他决断的口吻近乎任性。
『你说这话,是怕我妒嫉吗?放心吧!我不会再吵闹了,吵闹也是需要力气
的,我现在只想要过平静日子。』她昂起美眸,直勾勾地望进他的黑眸深处,笑
着补充说道:『一个人的平静日子,就我一个人的平静日子。』『朕不会放你走,
绝对不会。』说完,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再让她有机会开口说出存心惹恼他
的话语。在他的强势主导下,她丝毫找不到任何机会挣扎,无力地嘤呼了声,即
落入了他所设的天罗地网之中,任由他如火般的渴求索取。
他吻了她的唇,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肤,就连腿心之间羞耻的地方,
都教他给尝透了!
他只要她!他只要她一个人!
蔺荧心只要一想到他所说的话,心里就翻腾不已,她觉得自己好狡猾,因为
她根本就不是无力挣脱,而是甘心沉沦下去。
她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结实的臂膀,弓起雪白娇躯,咬住柔嫩的
唇瓣,承迎着他亢热的进犯,最初的一瞬间,被撕扯的疼痛让她惊呼出声,然而
却也因为这个疼痛,让她更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子里。
他是如此地强而有力,就算是在身子里深处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勃动,她甚至
可以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呼应着他。
忽地,一记猛浪的冲刺让她呻吟出声,接着是更多更激烈的痴缠,她咬住他
厚实的肩头,纤细的手臂紧圈住他的颈项,仿佛攀住了唯一能够支撑住自己不被
不断涌起的热浪给卷走的浮木。
黑的暖帐之中,一男一女的媾合如火般沸腾,却也如兽般本能地渴求对方,
一次又一次的,恨不能让自己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他们用交缠的身子呐喊着不想
再回到过去孤独的岁月,只想一直在一起,直到天地毁灭为止……金色的杏叶,
如雨般纷飞。这棵银杏已经是六百年的老树,在皇宫建立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因为请来探勘的风水老师傅说这棵杏树年岁大了,早就已经养出了神灵,如果把
它给砍了,只怕会惹来天怒。
所以,皇宫建成了,这棵老树也留下来了,静静地生长在这御花园的东北角
落,每到了深秋时分,杏叶飞落,宛如告别秋天最灿烂的黄金雨。
蔺荧心站在杏树下,抬起头看着秋天的阳光穿过树梢,风一吹过,沙沙作晌
之后,又是一片纷飞的金色雨片。从那夜过后已经好些天了,她每天都来到这棵
老树边,只是静静地站着,什么都不想。明明有些事儿她不想不行,但是,她就
是不愿意去深想,只想放空自己,任由自己的心里只剩下这片黄金雨。
『娘娘。』小六子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唤道。
『小六子。』她回眸,看见了熟悉的人,忍不住露出最美丽的笑容,『你过
来瞧瞧,以前我没觉得,现在来看这棵老杏树,像不像我们在老家院子里的那一
株呢?』『像,真的有七分像。』『嗯,在老家的那棵杏树最多才不过四百年,
两百年的年纪,果然还是有些差别。』她又回眸往上瞧,一时望出了神,过了半
晌,才悠悠地开口问道:『你想,老家那棵杏树结果了吗?』『应该还没吧!京
城在北方,天候冷得快,如果在京城还吃不到杏果,那在江南也一定还没有结果
才对。』『所以,咱们回去还赶得及吃老家那棵杏树的果子哕?』她扬唇笑了,
『我真想念亲手烤的杏果,那味道真教人念念不忘。』『是,那味道真是好吃极
了。』『小六子,你会陪我回去杏家寨吧?』『娘娘,咱们……咱们不留在京城
吗?』『我的家不在这里,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蔺家在京城里的根已经被彻底拔
除了,就连一个都没剩,我还留着做什么呢?』『可是娘娘还有皇上呀!』『他?
他是我的谁呢?他曾是我的天子丈夫,可是,现在他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曾经,他是她的良人,也是她孩儿的爹,如今,他已经废了她,而他们的孩儿也
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他们之问只除了藕断丝连的情绦之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是,小六子能看出来,皇上是真的很关心娘娘……』虽然他曾经也替主
子怨过皇上的冷血无情,但是,经过这些时日,亲眼见到了皇上对主子的关心,
他也忍不住想为皇上说起好话。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快就把你给收买了?』蔺荧心扬着笑,存心逗弄
小六子。果不其然,小六子立刻被主子这番话弄得手忙脚乱,『小六子没收皇上
的好处,只是……只是……』『行行行,别慌张,我只是在跟你说笑。』看见他
这副模样,蔺荧心忍不住露出许久不见的开心笑容。
『小六子对娘娘一片忠心耿耿,娘娘就不要欺负人了。』小六子咕哝了几句,
一脸委屈地鳜起嘴。
『是是是,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小六子,你可千万别一气之下,不跟我回
杏家寨了。』『娘娘才是千万别扔下小六子一个人回去,无论如何,小六子这辈
子就只认你一个主子了。』话才说着,他已经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最后,在蔺荧心一再保证不会扔下他之后,他才满意地离开,就在她以为又
可以再度得到宁静之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娘娘。』上官晓生拱手轻唤。蔺荧心回眸,看着熟悉的脸孔,泛起盈盈一
笑,『上官大人。』『上官有些话,不知能否请娘娘给个答复?』才刚从江南归
来的上官晓生甫一回京,就听说了皇宫里的骚动,他并不讶异,因为天底下有什
么事情比皇上带回大伙儿以为已经死去的废后娘娘更教人震惊呢?
『你想问什么?』『娘娘当初为何要装死,教小六子把骨灰坛送回来给皇上
呢?难道,不是想要让皇上想起你吗?』问话的同时,上官晓生定定地盯住她不
放,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异样的神情。
『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思,我只想要一个解脱。』她低头苦笑,
敛眸看着一地的金色杏叶,踩在脚上就像是金色的球毯般柔软。
『解脱?』『是,是解脱,虽然被贬谪出宫,下令永世不能回京城半步,但
我的心里还是存着希望,但愿哪一天皇上想起我了,要接我回宫,我一天天等,
一天天失望,上官大人,这两年来,我没有一天告诉自己不要再等下去,但总是
天天等,我就开始忍不住又盼望了起来,过了那么多年等待的日子,真的……我
真的等得很痛苦,我不想再等下去了,真的不想了!』『所以,你让皇上以为你
死了,你这么做,是在彻底断自己的后路。』『是,上官大人说对了,我不管皇
上想念我也好,他不想我也好,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回宫的,我宁可他从此以为没
了我这个人,也不愿在杏家寨作着没有意义的白日梦。』『难道,娘娘不曾想过,
皇上没想起娘娘,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将你忘掉吗?』上官晓生的语气充满了
试探。
『跟他当了多年夫妻,他教我学会了别不自量力。』她一步步踩着金色的杏
叶地毯,走到老杏树前,轻轻地以额心抵上树干,『当初,连多瞧我一眼都不想
的男人,又怎么会惦着我呢?』上官晓生闻言缄默了,没再多说半句话,回眸望
向不远处的一面立壁,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他的主子应该听得一清二楚才对。
自始至终,剑韬都站在立壁之后,每多听她说一个字,他的心就狠狠地抽痛
一下,刚才她与小六子的对话,他也全部都听见了。
她说了,这个皇宫是专门让她作恶梦的地方,所以她不想留下来。他该放手
让她走吗?取舍之间,不过就是一个念头,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决定。做不了
决定并不是因为他变得懦弱,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要对她放手!他想要将她留在身
边,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呀!
第十章
『禀皇上,废后娘娘求见。』『叫她回去,朕不想见她。』『皇上?』常总
管没料到会听见主子如此回答,这些日子以来,主子对废后娘娘的关心疼爱,大
伙儿都是有目共睹的,难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吗?
『你没听见吗?朕现在不想见她,要她先回去。』剑韬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坐在案前,埋首在书卷之中,不让常总管能看清楚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蔺荧心没得到允许,就自个儿进来了,她撩起裙摆跨进殿槛儿,入门
之后脱下身上的裘氅交给一旁的宫人。
『为什么不见我?』她站在殿中央,抬眸环顾着四周,犹记得被送出宫的当
日,她就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啊!
剑韬抬起眸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般赧然。常总管
眼尖心细,见两个主子有话想说,赶忙退下,顺道将殿里的随从们都一并带走,
让他们可以好好谈心。
『为什么?』她没问出理由,不肯善罢罢休。
『因为有些话朕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实话。
『皇上是荧儿肚里的蛔虫吗?否则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呢?』『你来告诉朕,
你想回杏家寨,是吗?』一阵久久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死寂,蔺荧心
抬起美眸,定定地瞅着面前的男人,然后,她笑了。
『是,我想回杏家寨。』『朕说过不会再让你离开。』他沉着声,不容否定
的回答道。
她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嫣然,深深地撼动了他的心,让他为之痴狂,却也为
之绝望。
『不,我知道你会让我走,所以我才来提出请求。』她走到他的面前,立刻
就被他拉住了纤手,他的温度从掌心透出,温烫着她的肌肤,『你会让我走的,
你待我的方式与以前不同了,你不会再舍得让我难过,不会再让我委屈,我知道
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那是因为你对朕而言很重要。』他抬起头看
她,刚俊的脸庞露出了近乎祈求的脆弱神情。
『我知道。』『既然知道你对朕有多重要,那就留下来别走!』『皇上又怎
么知道你对荧心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恋呢?当迷恋短暂如浮云般掠过之后,荧心
还能在皇上心里剩下什么呢?』她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语调依旧柔柔软软的,
『如果,我现在离去,皇上的心里会有不舍,也会有遗憾,可是,我会在你的心
里留下最美的样子,将会是最教皇上想念的女子。』『何止是最想念!』剑韬没
好气地低吼了声,修长的手臂一揽,将她给牢牢地抱住,宽阔的大掌抚着她的背,
恨不能将她给揉进骨子里,『无论是任何时候,你总是很懂得如何惹朕不高兴。』
『既然总是惹得皇上不开心,那荧心更应该离开才对。』她巧笑倩兮,偎在他的
胸膛上,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
『你这一走,不是从朕的心上剜起一块肉,是因为朕曾经对不起你,所以你
才想要朕如此难过吗?』顿了一顿,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蛊踞在心底最深的恐惧,
『你终究还是恨朕吗?』『恨你?』她蓦地轻笑了起来,推开他站起身,纤手轻
抚着他的鬓发,娇美的容颜宛如初春的花朵,『是啊,或许荧心还是有些恨你吧!』
『该死!』他低咒了声,并不是在骂她,而是在责备自己,一双有力的长臂紧紧
地圈住她纤细的腰身,将懊恼的脸庞埋进她的心口。
她敛下美眸,唇畔依旧抿着浅浅的笑,一双柔芙按住他的头,轻揉着他的黑
发,『日子就选在这几天,我怕再过些日子,天冷了,冰会封住运道,到时候就
不容易回去了。』剑韬不发一语,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心意,但却无法克制
住自己不感到恼恨,她每多说一个字,他圈拥住她腰肢的力道就加重一分,然而,
无论将她拥得多紧,都无法消减半分他心里的悔不当初。
蔺荧心没开口说他已经弄疼了她,依旧只是柔柔地笑着,说着她打算带什么
东西回去杏家寨,要趁早准备,免得到时候有所遗漏,她说京城里好些玩意儿在
杏家寨找不到,所以她想买回去送人。
她说了好多想带回去的东西名字,但是,就是没有提及他,最后,他再也无
法忍耐冷静下去。
他低吼了声,按下她娇丽的脸蛋,狠狠地吻着她,强悍的拥抱力道恨不能将
她给撕成碎片,让她的每一寸碎片都融进他的骨子里,只属于他,片刻再也不能
与他分开。
但,最后他还是让她离开京城,回了杏家寨。
她的诅咒灵验了,他的冷酷无情终究给自己带来了报应,她是他最爱的女子,
但他却无法留住她,只因无法违逆她的请求,只为了不忍惹她难过,只为了卑微
的求取她如花般灿烂的一抹笑靥……
两年后
盛夏时分绿色的树荫就像泼墨般浓得化不开,前两日才下过大雨,将每一片
树叶上的尘埃洗得一干二净,在日头的照映之下,泛着如翡翠般澄亮的光泽,风
一吹来,沙沙作晌,整片树林子就像是一片深绿色的大海。
而在这绿色的树海之中,一座只有浅浅三进的宅邸,便显得有如苍海之一粟,
宅邸的外表就像是一般的民宅,但是,就在此时,屋宅之外停了一队皇室的官兵,
士兵们一个个面色严肃,风萧萧兮,仿佛就快要发生大事了!
而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却浑然不觉,一伙人高高兴兴地围着火窑,其中,竟
然赫见上官晓生与晁融,今日他们是客人,窑子里的食物当然有他们一份。
就当他们快快乐乐啃着烤得香喷喷的鸡肉时突然见到剑韬如一阵疾风迅雷不
及掩耳地出现,两人不约而同被嘴里的鸡肉给哽到,差点没给噎死。
『微臣参见皇上。』他们一边跪迎主子,一边用力给对方捶着胸,不让好兄
弟让一口鸡肉给害得魂断离恨天。
『皇上。』蔺荧心回眸,同样也瞧见了剑韬青沉的脸色,但她依旧笑吟吟的,
一点也不为所动。
『你这该死的妖女!』剑韬低着嗓子,恼火地眯细了锐睥。
『皇上过奖了!您要吃叫化鸡吗?』蔺荧心像是献殷勤般折下一块鸡腿,凑
到他的唇边,笑咪咪地说道:『尝一口,这叫化鸡的名字不好听,可是味道挺香
的呢!
剑韬抿着唇,一声不吭地瞪着她,铁青的脸庞近乎凶恶。见他没打算张开嘴
巴,她耸了耸肩,把手里的鸡腿搁下,取过一旁热腾腾的烤番薯,『你不想吃鸡,
那就吃这个吧!这窑子火候够,烤出来的番薯又松软又好吃,你尝一尝。』这时,
在一旁的上官晓生与晁融则是噤着声,看着主子铁青的脸色,知道这时候最好是
明哲保身,毕竟他们不是蔺娘娘,没本事持虎须呀!
剑韬越过她的纤肩,瞪着他们两个人,似乎对于他们两人大摇大摆跑到他女
人宅里做客,是一件很不可原谅的事。
两人被主子瞪得头低低的,心里觉得委屈,如果他们是贪玩乐也就算了,天
晓得他们可是不负使命,两年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就是为了说服蔺娘娘回宫,
简直到了热烈鼓吹的地步。
刚开始他们用人情攻势再加上晓以大义,却发现蔺娘娘半点都无动于衷,最
近,才终于让他们发现她的心软,听说自己心爱的男人每次离开她之后,就像是
失了魂似的,那股子伤神落寞的样子,教人看了就为之热泪鼻酸,他们相信假以
时日,绝对能够让她点头回宫。剑韬看着自己亲信的两位臣子,半晌没说话,只
是闷哼了声。
他哪是因为他们跑来玩乐而生气,而是他们要来之前,竟然没跟他打声招呼,
找他做伴!
他瞥了他们一眼,暗示他们回宫再算帐之后,揪住蔺荧心纤细的手腕,把她
带回寝房里,关起门来,将她按在门板上,定定地瞅着她。
『皇上?』她倒抽了一口冷息,心想上官晓生他们八成是在胡说,这个如钢
铁般强硬的男人会因为她不在身边而伤神吗?
『你就不怕撒了谎是要给天罚的吗?』『你在生我的气?』『朕不该吗?』
他质疑地挑起眉梢,敛眸定定地观着她,『明明就约定好每三天要写信报一次平
安,你向朕保证绝对不会忘记,可是朕却整整一个月都没接到你半封信,连个口
信儿也没有,你说朕不该生气吗?』『可是我有接到你的,知道你过得很好,那
就够了。』她耸了耸纤肩,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够!』他低吼,忍住了想要焰断她纤细颈子的冲动。该死的女人!她绝
对知道自己被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却仍旧故意折腾着他,让他为她担心、
为她忧愁,简直就是……天生的磨人精!『怎么会呢?』她眨眨美眸,笑叹了口
气,『其实,我一直想告诉皇上,说三天一次太频繁了,不如改作十天一次,或
者是二十天一次,一个月一次也算是还好,每三天送一次信,我真替那些送信的
官兵们觉得累。』『所以,你是心疼那些官兵们来回奔波,所以才不送信进京吗?』
他眯细锐眸,神情老大不高兴,『好,朕不让他们太过劳累,从即日起,加派三
倍的人马替咱们送信,这样你总没话好说了吧?』『皇上。』她柔柔地唤了声,
似乎很对他没辙。
『难道你想让朕在忙于公务之余,还要为你感到不安吗?』他定定地瞅着她,
深邃的眸光宛若两泓不可见底的古潭。
『荧心没安这份心。』她走上前,执起他的大掌,抬起美眸迎视他,『皇上
说这种话,是要荧心觉得良心不安吗?我是会乱皇上心思的祸水吗?』『是,你
是。』他冷不防地将她腾空横抱起来。
『皇上?!』她娇呼了声,还来不及提出抗议之前,就已经被他给丢到了床
褥上,弱如细柳般的身子立刻被他高大的身躯压制住。『做错了事就该罚,天不
罚你,就由朕来代劳。』他眯细眸恶狠狠地盯住她,凑首啄吻着她柔嫩的脸颊。
『哪有人这样?』『这叫做替天行道,顺理成章得很!』『皇上……』她如
铃般的娇嗓消没在他的唇间,如小鸟般的力道完全敌不过他的强悍,转眼间已经
被他纳在身下,任由他如狂风暴雨般吞噬她。
虽然她嘴硬着不肯承认,但是许久未见的想念,早就在她的心里燃起一团火
热,她在他的怀里颤抖着,几乎快要被想要他的渴望给逼疯。
当他终于进入到她的体内时,她呜咽地低泣出声,被满溢而出的狂喜给紧紧
掳获,知道他也同她一般,他的亢挺宛如最炙人的热铁,每一次都在她的身子里
烫下属于他的印记。
他们拥抱着彼此,紧紧地拥抱,恨不能就此成为对方的一部分,直到欲望的
火焰越来越高张,终于让他们再也忍受不住,在一阵激情的战栗之后,他们攀上
了欲望的巅峰,久久不能自已。
过了好片刻之后,蔺荧心才慢慢回过神,她躺在他强健的臂弯里,小脸枕在
他的肩上,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满意地勾着微笑。『昨儿个,雅儿又带她的
相公与孩子来见我,那小壮丁长得真快,转眼间都快要两岁了!那模样长得真好,
我跟雅儿说,她家小壮丁要是好好栽培,以后当个武状元绝对不成问题。』『嗯。』
他漫不经心地轻哼,此时此刻,对于她以外的闲杂人等,他根本就毫不在乎。
『还有一件喜事。』『什么喜事?』他回应的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修长的
手指沿着她纤细的肩线往下滑,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游移着。
从他指尖泛开的酥痒感觉骚乱着她的心头,她屏住了呼吸,任由他的手指游
走至她白嫩的椒乳上,以虎口夹住她的乳尖,力道时而轻、时而重地揉捻着,片
刻,她白皙剔透的肌肤上就已经被他烙下深浅不一的红色指痕。
『你根本……根本就没心思在听我说话!』她按住他的大掌,没好气地瞪着
他。
『如果你要说的喜事是关于我们两人的,那朕会用一万分的专心来听你说话,
可是如果又是那个』小壮丁『,那朕没兴趣听。』他反握住她的纤手,凑唇啄吻
她气鼓鼓的脸颊。
『不是那个小壮丁,是雅儿又有身孕了。』说完,她敛下眸光,却依旧难掩
心底的悲伤。
他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她用力想再藏回心底的哀伤,半撑起长臂,定定地看
着她,『她有身孕又如何?她能生,难道你就不能生吗?生朕的孩子吧!朕想要
你的孩子。』有好半晌,蔺荧心回不过神,随即笑叹了声『皇上的孩子就由后宫
里的妃子替您生就好了,想要几个都成,又何须要荧心替您生呢?』『朕就想要
你怀上孩子。』他抬眸定定地瞅住她,一双深邃的眸子锐利地望进她的美眸里,
『孩子生了就搁在你身边,朕不带回宫里,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你看着孩子,就能
够想起朕,孩子日日夜夜伴在你身边,你就会日日夜夜不会忘记还有朕这个情郎。』
『原来,要荧心生养孩儿,是为了皇上的一己私心。』她轻轻地娇笑了起来,看
见他刚俊的脸庞一阵赧然,纤细的膀子一伸,环住他的颈项『你不觉得还有另一
个更好的法子吗?』『什么法子?』『让我陪着孩子,日日夜夜苦思着你,你忍
心吗?』她挑起秀丽的眉梢,撇了撇嫩唇,『况且,比起让我日日夜夜想念着皇
上,你一定更想要日日夜夜都能够见到荧心吧?』『你愿意跟朕回宫?』他的心
陡然被提得高高的。
『荧心可以答应跟皇上回宫,不过,要看皇上的诚意有多少,如果你能够感
动荧心,答应回宫之事自然不难。』还是别折腾他了!两年来,在折磨着他的同
时,又何尝不是在折腾自己呢?
她虽然嘴里说得轻松惬意,可是,心里却有一千万个不踏实。
每当他前脚才一离开,总要等到再次见到他时,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她
的一颗心总是不停地盼,才能安心落了地。
她还有一千万个不安心,总是听说各家大臣,各国蕃王,总是无所不用其极
要送美人进宫,要是哪天真的让他看上了其中一个,有了新欢,他还会记得她这
个旧爱吗?
『你的意思是……?』他不敢妄自猜测,对于她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敢轻举
妄动,深怕微有不慎,又再次失去了她。
『别说要封荧心为后,皇后我当过了,已经不感兴趣了,荧心要的不是那种』
诚意『 .』她按下他的头,凑唇吻着他的脸颊,『抱我,让我感受你的体温,今
天晚上,无论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弄坏我也无妨,要是你能让我过了
今夜,只是想着你的拥抱心就会烫到发疼的地步,从今以后,荧心就再也离不开
皇上你了。』她眯着笑意的眸光妩媚而且动人,像是盛着春水的湖光般,漾着令
人难以抗拒的勾引魅力。
『君子一言?』他挑起眉梢。
『快马一鞭。』她巧笑动人。
蓦然,在他唇畔泛开的笑意邪恶而且炽烈,旋即封吻住她的唇,再度覆住她
的身子,宛如一团烈火熊能一地吞没了她。剑韬不知道她为何要担心他另结新欢,
在他的心里,早就没有多余的心思给另一个女人,她是落在他心底的蛊,早在他
还没能发现自己的心意时,就已经牵引着他所有的思念与情幸了!
要不,朝中的政务半点都不得清闲,他哪会放任自己的两个臣子三不五时就
往这里跑?当然是因为他从未放弃要她回宫的念头啊!
蔺荧心没料到他怀着深沉的心思,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只能无助地弓起娇躯,一次次承迎他强而有力的进犯,一双玉腿夹住他的腰际,
让他每一次的进入,都深深地抵上她花心,让他亢热的硬实完完全全充满她的空
虚,他们渴求着彼此,热烈地交融着。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喘息着,再多的言语,都敌不过男欢女爱之问教人心醉
神迷的昵喃……尾声最后,剑韬究竟有没有成功将蔺荧心带回皇宫去呢?关于这
件事情,在民间的传说纷纭,有人说,皇帝将废后娘娘带回京城,耗费数万两白
银,打造了一座华丽的别宫让她居住,也有人说废后蔺娘娘一生都居住在杏家寨,
让这个地方留下了最多皇帝出巡的证据,人们说,蔺荧心终其一生未曾失宠于皇
帝。
在众多的传说之中,只有一段宫廷的史官记载是唯一被证实的。
史载,剑韬谧号明德盛康皇帝,享年六十七岁,一生功勋彪炳,定诸王内乱,
灭侵扰边疆之蛮夷,在位其间缔造文治武功强盛之治世,唯一生仅册立一后蔺氏、
帝后恩爱无比,鹌蝶情深,情比金坚,为当代广为流传之佳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