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扳回来。
  他回到大队部时,天已经基本上黑下来了。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榴花仍被反捆着,坐在一张凳子上。高连成已经不在了,
老队长一个人蹲在门边吸烟。看到罗先河进来,他站起身,瞥了一眼罗先河手里
的饭盒,说:“小罗,我走了。今天夜里辛苦你,你在这里我放心。”他看了看
捆坐在那儿的榴花,叹了口气。走出门,又停下来,回头对罗先河说:“连成等
一会儿可能还会来。”说完踢嗒着脚步回去了。
  罗先河一时没来得及理会队长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走到榴花背后,心里又
一阵狂跳。油灯火头比较亮,公家点灯没人省油,他清楚地看到榴花双手已经成
了紫色,被一根绳拉紧了穿过脖子后面的绳子高吊在背后,赤裸着的双臂上绳子
陷进肉里。罗天明心里再一次赞叹高连成的捆人技术。同时一种深深的怜惜之情
袭上心头。他强压住心头的乱跳,说:“榴花,我帮你解开吧。你休息一下,先
喝口水,吃点东西。”
  榴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吃。”停了一下,又说:
“小罗,谢谢你了。你不要给我解绳。老队长刚才说高连成等下还要来。他要看
到你把我放开,会找你的麻烦。”
  罗先河心头的火一下窜了上来,大声说:“他来怎么样,难道人可以不吃饭,
不喝水,不上厕所。”说着就上去动手解绳,刚解了一下,他心里一动,仔细地
把高连成捆的绳结看了一遍,默记在心里。这才把她完全解开。榴花这次没有劝
阻,双手自由以后,她握住手腕揉了一会儿,到屋里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
咕咚喝下去。然后默坐在凳子上休息。罗先河把饭盒递过去,说:“少吃一点吧。”
  榴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罗先河又说:“里面有鸡蛋,你就吃两个鸡
蛋,好吗?”
  榴花抬起头认真看了罗先河一眼,罗先河分明感到她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
“是队长家大婶做的吗?”她轻声问。
  “是我煎的,我不会煎,可能没煎好。”
  榴花再次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久久地注视着罗先河。突然拿起饭盒,打
开盒盖,用筷子夹起鸡蛋大口吃起来。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吃完以后,她
又喝了几口水,上了一趟厕所。然后回来站在罗先河面前,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
说:“小罗,你会捆吗?把我捆上吧。我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罗先河现在当然知道怎么捆,高连成简单实用的技术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
自信现在可以把榴花捆的和刚才一模一样。但他抑制着心里的冲动,说:“我就
不,我就要等高连成来。他能把我怎么样。”
  一会儿功夫,高连成从外面进来了。他一见榴花已经松了绑坐在那儿,就劈
头问罗先河:“怎么解开了,为什么不捆起来。她是现行的坏份子。跑了你负责?”
  罗先河对这个痞子已经憋了一下午的火,他故意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等下捆。怎么拉?你想不让她吃饭、喝水,把她捆死呀?”
  高连成给顶了一下,有点意外,他眼睛翻了几翻,一下又不知怎么回答。停
了一会儿,他说:“小罗,我是连长,你是班长,你要听我的命令。她吃完了没
有?要是吃完了,马上把她捆起来。”
  罗先河腾地转过身,直视着他,一个念头蓦地出现。他想起知青里流行的光
棍气。他自己这种气息并不重,平时也不太多参与打架,但他现在决定做出这种
光棍气,他知道农民一般都怕这个。于是他突然咧开嘴大笑起来,说:“老高,
你是什么吊毛灰连长。你在部队就是个大头兵。别跟我来这一套。怎么样,哪天
我们摔一跤,哪个赢哪个做民兵连长。”停了停,又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个
吉榴花嘛,跑不掉。你老要捆她干嘛,有私仇是不是。”
  农村的民兵连长确实毫无等级上的权威,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一般村干部。但
高连成很重视这个,听了这话十分恼火。而且他没想到平时看上去老实的罗先河
会这样。他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知青里分两种人,一种人希望
升迁,如做干部,入党,参军,调到县城工作等等。这种人很注意和农村干部搞
好关系;另一种人根本不指望,就乾脆胡来。经常闹出事以后拔腿回城,过一阵
再来。上面又有政策保护知青,农村干部拿他们没办法。前一种人很少,后一种
人要多得多。他突然意识到罗先河其实是后一种人,感到一阵头皮发紧。想了一
下,他决定还是拿出政治这个杀手锏。他说:“小罗,你别开玩笑,这件事公社
很重视,她是现行的地富向党攻击,性质严重。要是不把她捆起来,你们坐这里
倒象谈天调情。”
  最后这句话很恶毒,榴花身体轻微摇动了一下。但罗先河已经打定主意跟他
玩光棍,立即顶回去:“你TMD今天是你调戏吉榴花。你当我不知道。老子家
是工人阶级,怕你个逑。”
  高连成一下脸色变白,他知道罗先河是故意跟他为难了。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这小子会这样。他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能马上得罪这个混小子,他于是又赔下
笑脸,说:“小罗,开个玩笑,别当真。我走了。你说了等下把她捆起来的,我
相信你。”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榴花走过去拿起绳子,交到罗先河手上,柔声说
:“小罗,我永远记住你的恩。你现在不要再犟了。把我捆起来吧。捆一夜都行,
等下你困了就睡觉,我就坐在你旁边,明天早上我喊你。”
  罗先河心里一阵激动,他一点都不怕高连成。但要坚持不捆,他又实在抵抗
不了内心的诱惑。他内心里斗争了一会儿,自己对自己说,先捆一阵,等下再解
开。这样想着,他接过了绳子,榴花背转身去,静静地等着。罗先河按高连成的
方法把榴花捆了起来,将绳搭在肩头,从腋下穿回,在赤裸的臂膀上捆两圈,穿
过颈子拉下来,将双手交叉捆绑向上吊起。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捆绑一个女子,
既激动紧张,又有一些内疚。煤油灯射出柔和的光,他捆的很慢,绳子勒紧双臂
和手腕,绳结简单匀称,使眼前的肉体异常美艳。捆完后他呆呆地看着,整个灵
魂堕入痴迷之中,但冥冥中灵台不昧,心里又有些内疚,觉得对不起榴花。他醒
了醒神,问榴花疼不疼,榴花说不疼。然后就自己坐下来,说:“小罗,你也坐
下。我把我跟高连成之间的事都告诉你。”
  随着榴花的叙述,罗先河才知道原来高连成一直在打榴花的主意。就在前几
天夜里,他还跑到榴花家里敲门。榴花有自己的小家,不和公婆住一起。男人被
抓走以后,她白天回去照顾公婆,晚上还是回自己的屋,高连成就老是来骚扰。
今天下午休息时他来找榴花,威胁说要给她公婆找麻烦,暗示他今晚还要去,要
榴花给他留门,接着就发生了后来的事。罗先河本来当面顶了高连成以后,心情
已经好了一些,听了榴花的叙述,不仅怒气又渐渐升起。他在心里寻思,如何找
两个知青同伴,什么时候寻个茬口狠狠揍高连成一顿。想着其他知青,他脑子里
忽地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林雁来这里玩,罗先河他们送她走的时候,在路上遇到
高连成。高连成当时涎着脸说了一句:“看城里的姑娘身上有多白。”想到这里,
罗先河突然有了主意。他说:“榴花,明天到了公社,你不能不说话,让高连成
一个人说。公社问你,你就把今晚跟我说的全讲出来。我现在想到一个办法,明
天一定能帮你。”
  “什么办法?”
  “现在先不告诉你,你要相信我。现在你先休息,明天一定要有力气说话。”
  说着他走到榴花身后给她解绳,说:“我已经捆过你了,明天到公社高连成
要提这事,我有话说。总不能让你绑着睡觉。”
  榴花揉着两个手腕问:“你不睡吗?”
  “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下半夜高连成不会来查看”
  就这样两人轮流睡了半夜,榴花伏在桌子上睡觉时,罗先河关了门到屋外守
着,同时把他的计划仔细想了一遍。半夜时分榴花醒了,她要罗先河把自己捆起
来然后去睡觉。罗先河不肯。也伏在桌上迷糊了一会儿。天蒙蒙亮时,他站起来
对榴花说:“我现在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我走的时候还是把你捆起来。预防
高连成一大早来看,行吗?”
  榴花点头说“当然行,你捆紧一些。别给他看了有话说。”说着跑去拿过绳
子递给罗先河,背转了身对着他。罗先河拿着绳站在她身后,突然意识到对自己
来说带有奇迹性的这一夜就要结束了。他夜里想好了帮助榴花的办法,也想好了
往死里狠揍高连成一次的计划,原来矛盾复杂的心情渐渐化解,歉疚心情也已消
失。一种单纯的享受美好时光的意识占据了脑海。他仔细地把榴花反背双手五花
大绑起来,这次绑的更紧一些,他心里有一种异常酣美的感觉,又有一丝怅惘。
他知道眼前的美景很快就要消失了,而且永不再来。他绑好榴花后,就这样一动
也不动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身上美丽的绳结,她的高吊的双手。榴花也不动,一
直就背着手站在他身前,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天又亮了一点。罗先河扶着榴花坐到凳子上,走到门口回头又
仔细看她一眼,然后飞奔出村,去找林雁。
  很多年以后,罗先河回想这事还是暗暗好奇。他一生是一个本份实在的人,
从未用过诡计。那次就为榴花用了一下,居然大获成功。他觉得这不是人力,一
定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帮助。那天上午,他们三个人,队长、高连成还有他自
己,带着榴花赶往公社时,林雁按计划在路边出现了。她和罗先河打招呼,假装
没看见他们三个人,问罗先河这么一大早到哪儿去。罗先河说,有一个纠纷要到
公社解决。他们两个人,一个说对方是反革命,一个说对方调戏自己。说着指了
指高连成和榴花。林雁看看他两,突然指着高连成说:“肯定是他调戏妇女。上
次我去你们那儿,他看到我说下流话。”
  高连成吓了一跳,说:“哪有这事,你别乱说。”
  队长疑惑地看着罗先河,罗先河假装在回想,然后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说:
“是有一次。老高这家伙经常说下流话。不过他好像是开玩笑,调戏女知青他不
敢吧?”
  林雁说:“你们男的觉得是开玩笑,可是我们女的受不了。我回去气的几天
吃不下饭。好,我跟你们去公社,把这话说给领导听,看算不算调戏。”
  这一下高连成紧张起来,他有一点记得见过林雁,当时说了一句什么,但究
竟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他知道自己经常和女人开玩笑,故意调戏也是常有,
对女知青虽然不敢,但说一句什么滑边的话完全可能。这女知青要一口咬定他调
戏,那可是够他受的。他正在脑子里乱着,想不出主意的当口,就听罗先河轻描
淡写地说:“好,那就一起去。”高连成在心里把罗先河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但无法可想,只好带着林雁一起去公社。
  后来的结果和罗先河预料的差不多。高连成本来打足了气,要用政治牌把榴
花往死里整,捎带也把罗先河往泥坑里推一下,现在冷丁冒出个林雁,弄的他方
寸大乱。领导要他陈述时,他虽然仍是乱用政治术语,但因为魂不守舍,讲的前
言不搭后语,听了让人起疑。接着榴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那杨书记本
是个极左分子,想借机会在公社干部面前显示一下政治立场坚定。但听完高连成
和榴花的陈述不仅皱起眉头。接着队长和罗先河的说法都对高不利,最要命的是
林雁指控高连成对女知青说下流话,顿时使事情的性质起了变化。那时中央为落
实知青下乡的政策,使知青能安心,下发了一些相关文件,责成地方政府保护知
青。公社干部最怕这方面出事。少抓一个反革命上面又不知道,多出一个调戏女
知青的事上面可是要过问。公社领导的政治前途就要大受影响。于是最后的决定
是,榴花批评释放,高连成党内警告,民兵连长留任察看。对林雁说了一大堆安
抚的话,要她接受高连成没有调戏,只是开了一个不适当的玩笑这个解释。并让
罗先河劝一劝,这件本来极为麻烦的事就这样戏剧性地解决了。
  罗先河本来以为,那一夜的奇迹永远不会再来。可是他没想到,那一夜竟然
是一段梦境般的美好时光的开始。
  几天以后的一个旁晚,罗先河又一次坐在河边看着黄昏的水面,榴花刚好提
着个篮子路过。看到只有罗先河一个人,就慢慢地走过来,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小罗,那天的事多亏了你,要不然……”
  “没什么,”罗先河打断她:“高连成那个狗东西,我就看不得他欺负老实
人”
  “小罗,我也不知咋谢你,我想请你喝碗酒,可我家里成份不好,不敢让你
到我家去。”
  罗先河想了一下,站起身来,说:“行,我就去你家喝酒,我不怕。我又不
想入党提干,我怕什么。”
  两天以后,榴花忙了一个下午,包了韭菜猪肉饺子,炒了一碗大葱鸡蛋,一
碗青椒菜瓜,打了一斤老白干。这是那个年代农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她送
了一大碗饺子给公婆,就回来招待罗先河喝酒。罗先河喝了半斤酒以后,有点上
头。他红着眼睛看着榴花,榴花也喝了点酒,两腮红红的,越发清秀迷人。罗先
河几天来一直在想一件事,本来只是心里想想,并不准备说,现在借着酒力突然
说了出来。
  “榴花,有一件事,我很不好,你不要见怪。”
  “什么?我怎么会怪你。”榴花奇怪地问。
  “那天夜里,我本来不应该再捆你。我其实一点也不怕高连成来查看。我…
…我是……”
  “啊,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民兵。那时公社已经定我是反革命事件,你
当然要这样做,我一点也不怪你。”
  罗先河摇摇头,说:“不是的,我是觉得你被捆起来特别好看。我是……是
故意想捆你。”
  榴花不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罗先河既然已经说开了头,于是乾脆敞开了
心胸,把他小时候如何看到捆女交通员的小人书,如何渐渐有了这样的爱好说了
出来。他说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被捆起来的女人,更没有想到过会有机会亲手捆一
个女人,那天高连成把榴花捆起来,他虽然很恨高连成,但看着榴花被捆着的身
体还是很激动。以至后来把高连成赶走之后,又找借口把榴花捆了两次。他为此
一直负疚,觉得不该对一个落难的可怜女子那样。
  他一口气说完,又连喝了两口酒。榴花一直静静地听着,眼光越来越柔和,
醉意朦胧的罗先河感到这片柔和能把自己融化掉。他讲完以后,两人静静地不说
话,突然榴花伸出两只手,握住了罗先河的右手,轻轻地爱抚着,说:“先河,
叫我一声姐,好吗?”
  罗先河叫了一声姐。榴花拉着罗先河的手贴在自己滚热的脸上。
  “先河,你喜欢姐,姐好高兴。你想看姐捆起来吗?你现在就来捆,好吗?”
  说着,她站起来,走到里屋找来一捆绳子。走到罗先河面前,温柔地看着他,
突然搂着他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接着把绳子交给罗先河,然后转过身去,反
背了双手,说:“来,捆我吧,我愿意,真的。”
  罗先河站起来,也许因为喝了酒,也许因为榴花的眼光的鼓励,他觉得心里
充满激情和欲望,平时的顾忌和自我约束一扫而空,说:“我想要你脱掉外衣,
就穿内衣,行吗?”
  榴花立即脱去了外衣,她里面穿了一件兰布兜肚。丰腴浑圆的背部几乎全部
裸露。罗先河理顺绳子,照着高连成的方法把半裸的榴花捆绑起来。他捆的很紧。
绳子陷进白嫩的肉里,双手反吊的很高。他一句话不说,但他缓慢而带有试探的
行动把他的矛盾心思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出来:他想捆的非常紧,但又怕榴花受不
了。榴花感受到了他的内心想法,说:“没关系,你用力捆紧一些。姐不怕疼,
疼了姐会对你说。”
  这次对榴花的捆绑让罗先河终生不忘。他没有了几天以前那一夜的复杂心情,
完全沉浸在单纯的情欲和美感中。而且榴花也鼓励他捆紧,最后罗先河把榴花上
身捆的如同一团肉粽。捆完后,他慢慢地后退到墙边,仔细欣赏被紧捆着的女人。
榴花一动不动站立在灯光下,那美丽的身躯仿佛不是人间之物,是从天外的什么
地方降下来,降到罗先河的眼前。罗先河后来怎么也记不清自己站在那儿呆看了
多少时间,回忆中似乎只是很短的片刻。但那一片刻如此明亮光洁、美丽温柔,
它那令人颤栗的力量一直渗入到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营垒里面。就在那一片刻,如
同长期练功的人瞬间打通了全身经络一样,罗先河突然一下感悟到了自己生命中
的秘密: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每个只有一次的生命都是宇宙的一个独特的
创造,它一定有属于自己的登峰造极的美。漫长的日常生活有常规的逻辑,它是
由无数困难、艰辛、挫折、等待当然还有欢乐、成功混合在一起构成的,人的宿
命就是按这个逻辑把一生过完。可是生命还有另一曾底蕴,这是神或者说宇宙对
每一个人的恩赐,这就是梦想、等待、同时也努力去追求只属于自己的登峰造极
的美。这层底蕴才是使日常生活获得全新意义的真正的灵魂。罗先河恍惚中意识
到眼前的景象对于自己一生具有的永恒的意义,那立在灯光下的美丽的肉体把自
己二十年走过的生命道路全都照亮了。不仅如此,他预感到她的光芒还将一直照
耀在他的余生里。
  那天夜里,罗先河没有走。
  在以后的五年里,罗先河一直与榴花保持着这样密切的关系,由于他们两人
都十分小心谨慎,也由于上苍的保佑,罗先河后来一直是这么想的,他们的恋情
始终没有被人发现。每到方便的时候,有时是夜深人静,有时就是一个大雨滂沱
的白天,罗先河就会出现在榴花那间温暖的小屋里。榴花缓缓地脱去上衣,有时
是脱去全身衣服,露出美丽的身体,两人热烈地长时间地拥吻。接着榴花就是背
转身去,等待罗先河把她捆起。罗先河感到最初榴花只是为了他喜欢而让他捆。
第一次在榴花家里留宿那天清晨,罗先河准备离去时榴花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
“先河,以后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捆姐姐了,你就来。小心一点别让人看见
就是了。好吗?”这句话后来罗先河回味了一生,但罗先河当时就能感到,那是
出自一个温柔的姐姐对有点淘气的小弟弟的溺爱和放任。后来,榴花往往什么也
不说,每次分手时只是用热烈的眼光望着他,那已经不只是长姐爱抚顽童的眼神,
其中更有她自己的渴望。每次罗先河把她光着身子五花大绑起来时,都能感到她
的柔顺之中包含愈来愈多的情欲。有一次夏夜,两人在床上热吻以后,罗先河照
例把她捆起来,她把脸贴在罗先河的耳边轻轻地说:“先河,我现在好想让你捆,
真是怪怪的,你都把我教坏了。”
  在这几年里面,罗先河也曾尝试用别的方法捆绑榴花,那时他根本不知世界
上还有什么日式西式,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和看小人书的印象自己在脑子里琢
磨,然后在榴花身上实践,但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高连成所用的简单实在的
绳法是无与伦比的。他哪里知道高连成也是从别人处学来,那是中国人的祖先在
长期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方法,那简洁而有深致的美与中国人在黄土里养育起来的
生存韵味早已融为一体。有一次他用了自己设计的较复杂的方法把榴花捆起来以
后,连榴花都说感觉不如平时常用的方法紧和刺激。罗先河曾经设想把高连成痛
打一顿为榴花出气,但他后来没有打。一部份原因是他觉得那天通过林雁已经把
这家伙整治的够受,一部份原因是高连成后来一直没有再找茬,还有一部份原因
就是,罗先河暗暗地感谢这个痞子教会他如此美妙的捆绑方法。
  当然,除了捆绑,两人的亲密中还有其它很多让人回味的东西。有的时候,
是外面下着大雪,罗先河坐在暖和的屋里抽着烟,跟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壶酒,榴
花掀开厚厚的门帘,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菜走进来;有的时候,是大雨天,罗先
河浑身淋湿地跑到榴花家,榴花帮他脱下衣服用毛巾擦身,擦到最后脱下短裤,
榴花看着他那直橛橛的东西,脸一红笑着说:“傻样。”有时是冬天的夜里,罗
先河摸到榴花家,榴花已经睡在被子里,轻声催促说:“快脱了衣服进来,姐给
你暖一暖”,接着他浑身冰冷地钻进被子,榴花把他紧紧搂抱在怀里,用自己热
呼呼的身子来暖他;还有的时候,他用包装着榴花给洗好的衣服回到自己家里,
见屋里其他知青没在,便把衣服拿出来收好,这时从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日晒的气
息,便使他心里久久迷醉。
  和所有这一切结合在一起的,是榴花既温厚又坚韧的生活态度,罗先河觉得
他从这种生活态度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两人好了一段时间以后,罗先河渐渐了解
了榴花的身世,这才知道她那地主的父亲原来曾是乡村中学的校长,又是基督徒,
她小时候在家里,父亲除了教她识字并且读了不少书以外,还教给她一些基督教
的做人道理。罗先河原先完全不了解基督教,可是榴花一次说了一句话,突然让
他感到了这种陌生的宗教的力量。那是一个雨天,罗先河把榴花赤裸着捆绑起来
以后,突然一阵惆怅,叹口气说:“我们这样也不知能有多久。”榴花平静地说
:“不管能有多久我都知足了,人不能太贪。”这句话一下使罗先河领悟了很多
东西,也使他后来的生活里更多地洋溢着快乐。
  在罗先河生命史上最有光彩的五年终于结束了。老人家去世后,中央那四个
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左翼激进分子被抓起来,接着一切都很快变了样。榴花的伯父
不久从加拿大回来,他是一个富商,听了弟弟一家多年的苦难经历以后潸然泪下,
他当即决定把几个侄儿侄女全部接到国外。榴花的丈夫也被他交涉以后从牢里放
出。夫妇两全都到加拿大去了。罗先河和榴花最后见面的一次,她依在他怀里,
泪流满面地说,自己心里永远会记着他,也希望罗先河记着她,同时她要罗先河
和她一起感谢上帝,让他们有这样一段美好的生活时光。罗先河不久也回到了城
里,开始了新的生活。与榴花的五年交往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再也不担心爱好捆
绑是什么毛病,他觉得那是他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他后来捆绑过老婆,捆
绑过几个做生意的小姐,每次都有很不错的感觉。但与榴花在一起时的激情和心
底里发出的快乐再也不容易找到。他也不生气,他记着榴花说过的话,人不可以
太贪。他已经得到过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罗先河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再见
到榴花,但他觉得这其实并不很重要,榴花留给他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回
忆支持他在冗长而艰辛的日常生活中沉稳地一步步向前走,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挫
折,他都按自己能做的去努力。他觉得生命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里面有些逻辑自
己无法参透。但他又相信生命最后是合理的,有一种人的脑袋无法了解的原则在
安排这种合理。他干活的时候心里总是非常踏实,他相信自己能养活全家,能把
儿子培养到大学毕业。而一个人休息的时候,他就常常想起和榴花在一起的一幕
幕往事,甜蜜的回忆使他心里充满温暖。他有时恍惚中感到榴花也一定在地球的
另一边回忆同样的故事。这使他内心里洋溢着奇妙而美好的感觉。休息完接着去
干活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实在和安稳,令人从心底里升起感激之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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